一、老人成了背锅侠
我国未来的养老金能否可持续发放下去?这个话题最近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不少专家发出警告云云:人口老龄化已经导致养老金入不敷出[注1]。很多人开始担心,现行养老保障体系会不会崩溃,未来我的养老金指望谁?
担心的理由很硬核:随着人口老龄化,我国人口抚养比(非劳动年龄人口与劳动年龄人口的比列关系)越来越大,养老负担越来越沉重。
我国正在加速进入老龄化社会,这是事实;我国人口抚养比正在趋于加大,这也是事实。问题是,人口老龄化真的是养老金入不敷出的根源吗?
我要强调的是,断言“人口老龄化已经导致养老金入不敷出”,这是一个谎言!
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看来,造成养老压力山大的根源并非人口老龄化,而是市场经济的就业逻辑,即“N个人的工作一个人做”。市场经济的就业逻辑,也就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已经揭示出来的“相对过剩人口规律”。
我国市场经济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既然是市场经济,那么它就必须遵循市场经济所固有的客观规律,遵循市场经济所固有的相对过剩人口规律。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事情。否认这一点,就不是历史唯物主义。
看过我文章的读者或许还记得,我之前反复强调:市场经济的就业逻辑是“一个人必须做N个人的工作”。这个就业逻辑的实证依据,就是众所周知的“市场效率”。
我现在要强调:“一个人必须做N个人的工作”,才是造成养老压力越来越沉重的根源所在。这个因果链条的实证依据,就是越来越严重的“内卷”。
关于养老压力的根源,我向大家推荐一篇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文章:《人口老龄化是社保压力的罪魁祸首吗》[转引自《乌有之乡》2025年7月24日],以下简称《祸首》。这篇文章的内容并不晦涩,但数据比较枯燥,没有几个人会有耐心读完。为了节约大家的时间和精力,我对该文的内容做了提炼,并加上点评,算是导读吧。
二、收支增速
《祸首》说:“根据2008年-2023年的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统计公报的数据,我们汇总了一份城镇职工养老保险有关的数据(表1),这些数据的计算结果显示,2008年到2023年,我国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的人口抚养比由3.1下降到2.7,人口老龄化在参保人口上明显地表现出来,同样的情况在参保人口结构上也可以看得出来,2008年到2023年,参保在职职工从16587万人增长到37925万人,年增长率为5.8%,参保离退休人员从5304万人增长到14196万人,年增长率为7.2%,参保离退休人员的增长速度(7.2%)确实快于参保在职职工的增长速度(5.8%)。”
——赵磊点评:2008-2023年,我国参保的离退休人员的年平均增长速度为7.2%,而参保的在职职工的年平均增长速度为5.8%。也就是说,退休的人头增速快于在职的人头增速,享受保险金的人头增速快于缴纳保险金的人头增速。那么这个数据是否足以证明,人口老龄化是养老压力加大的根源呢?
我们接着往下看。
《祸首》说:除了考察参保人数这个变量之外,“我们还要分别考察人均基金收入和基金支出的增长情况(表2),由此可以发现2008年到2023年,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人均收入年增长率是8.8%,基金人均支出年增长率是8.1%,这两个数据都显著快于参保职工和参保离退休人员的增长率,说明在影响基金收入和支出的因子中,人口抚养比的变化不能说是有决定意义的,参保缴费负担和养老金支出水平才是更加重要的因素。”
——赵磊点评:2008-2023年,我国养老金人均收入年增长率是8.8%,而人均支出年增长率是8.1%。也就是说,虽然这十五年我国享受保险金的人头增速快于缴纳保险金的人头增速,但是这期间我国养老金的人均收入妥妥地高于人均支出。于是问题来了:既然养老金人均收入高于人均支出,而且这两个数据都显著快于参保职工和参保离退休人员的增长率(分别是5.8%和7.2%),那么所谓“养老金入不敷出”,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们接着往下看。
三、“入不敷出”言过其实
《祸首》说:“值得注意的是,自2019年以来,不管是人均养老保险基金收入还是基金支出都出现明显的下滑,养老保险基金收支失衡现象开始变得非常突出。在相关因素的综合作用下,2020年,全年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总收入44376亿元,基金支出51301亿元,第一次出现全国范围的养老基金年度收不抵支,差额高达6925亿。这一年,整个社会保险基金都不乐观,全年基本养老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三项社会保险基金收入合计50666亿元,比上年减少8463亿元,基金支出则合计57580亿元,比上年增加3087亿元。”
——赵磊点评:据该文作者计算,在2008-2023年这十五年期间,我国养老金的发展趋势基本上是收入大于支出。但在2019年至2022这四年期间,我国养老金有三年出现了较为严重的收不抵支,收支失衡非常突出。到了2023年,我国养老金收支失衡得到扭转,当年人均收入增速为7.8%,人均支出为3.8%。
这里插一句。据央视《朝闻天下》报道,从2014年到2022年间,我国基本养老金大体上每年都有结余。只有在2020年,因疫情原因为了“三保”(保市场主体、保企业、保就业),政府对基本养老金实行了“减免缓”,出现了基本养老金支出大于收入的情况,这个缺口当年就被消化了[注2]。可见,养老金收支失衡集中出现在特定时期,所谓养老金早已“入不敷出”,未免言过其实。
既然如此,那么担心未来养老金能否可持续发放,是不是杞人忧天呢?我们接着往下看。
四、根源何在
《祸首》说:“通过人社部公布的相关数据可以看到,2008年以来,城镇就业人口净流出(离退休+登记失业-新增就业)导致城镇非就业人口从5077万人一路增加到14026万人(表3),这些人员从劳动就业中流出,客观上形成了规模化的相对过剩人口,从单个资本的再生产来讲,相对过剩人口由于没有并入生产过程是与之无关的,但从社会资本的再生产而言,非就业人口是作为潜在的劳动力存在的,他们需要不断更新自己的身体,一旦资本召唤他们,他们就要重新涌入。到达退休年纪的老年人口虽然从法律上宣告了退出,但从经济关系上来看,依然是劳动力市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老年人就业现象就是这种关系的例证,根据2020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所显示,全国60岁至64岁和65岁至69岁老年人就业分别占同一年龄组老年人口的34.43%和27.49%”。
——赵磊点评:即便之前养老金总体上处于收支平衡状态,也不能保证未来不会出现收支失衡。因为,在“N个人的工作一个人做”的就业逻辑支配下,未来的养老负担必然会越来越沉重。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工人人口本身在生产出资本积累的同时,日益扩大的规模生产也使其自身成为了相对过剩的人口,这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特有的人口规律”。这个人口规律不仅是年轻人就业越来越困难的根源所在,也是养老压力越来越沉重的根源所在。一言以蔽之,当下年轻人的不婚不育甚至躺平,正是这个人口规律发挥作用的必然结果!
《祸首》说:“事实上,实际情况会更加复杂一些,因为资本积累所要求的剩余价值的生产条件是处在不断变化中的,资本会采用最新的科学技术替代工人,劳动生产率的增长是十分迅速的,以前一个部门需要100人,现在只需要10人,那么离退休人员等非就业人口所引起的劳动供给的减少不仅不会得到补偿,而且由于大量的就业人员流出,会造成相对过剩人口的扩大,从而对就业人口形成压力引起工资的下降,相伴随的还势必会有劳动强度和劳动时间的增加,一个人拿一份工资干两个人的活就很常见。决定工资一般变动的,绝不是主流经济学所鼓吹的工人人口绝对数量的变动,而是工人阶级分为现役军和后备军的比例的变动,资本统治的奥秘正是通过不断制造相对过剩人口维持它的专制。”
——赵磊点评:在“N个人的工作一个人做”的就业逻辑下,原本是用来解放人类劳动的新质生产力,却成了减少就业岗位的新动能。为了维持资本专制,市场经济必须保证源源不断的产业后备军。在AI的加持下,市场经济的相对过剩人口规律必然不断挤压在职劳动者,从而缩减养老金缴费的基数,最终造成社会养老压力越来越大。养老压力表面上来自于人口老龄化,实际上却根源于市场经济特有的就业逻辑和人口规律。面对养老和就业的现实困境,主流经济学认为:“要解决养老负担,就只能增加就业;要增加就业,就只能发展民营经济”。
那么私有化是不是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呢?我们接着往下看。
五、未来的出路
《祸首》说:“由于我国私营企业就业人数占总就业人数的比例有70%左右,通过私营企业的数据变化可以很好地看到整个社会的一般就业人口的发展趋势。根据国家统计局2023统计年鉴数据,近年来,我国私营工业企业的平均用工规模不断下滑,从2012年的最高点165人下降到2023年的最低点101人,反映出机器升级产业更新带来了单个企业就业人口的明显减少。在用工总人数上,就业人口的绝对减少表现出周期性反复的特点,体现了资本发展带来的就业极不稳定。尽管每年的平均工资还保持着增长,但增速已经明显下滑,从高速增长的10%以上一度下降到了3%。社保基金的缴费依据工资总额的一定比例,工资总额则是由平均工资和用工人数两个因子共同影响的,其中平均工资的影响力还要相对更大一些,但是由于需要不断叠加用工人数的周期性减少造成的负面影响,工资总额的增长越来越乏力,2022年工资总额近乎探底,只有0.3%的增长率,名义工资增长看起来越来越难以为继。对于社保基金这个养老大厦而言,它既然建立在工资总额的基地之上,当根基不稳的时候,幻想一个稳定的收支平衡自然是不可能的。”
——赵磊点评: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私有经济的发展在市场经济中的贡献有目共睹,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私有经济的就业逻辑不是“一个人的工作N个人做”,而是“N个人的工作一个人做”。指望通过私有化来抵消市场经济相对过剩人口规律的副作用,岂不是与虎谋皮?
《祸首》说:“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近年来零工经济的兴起,零工的实质是相对过剩人口所采取的一种特殊形式,工人实际上处在半失业的状态,对于养老保险基金而言,基金收入和支出的平衡是建立在就业人口和失业人口的平衡基础上的,但相对过剩人口的规律就是不平衡,工业周期阶段的更替使相对过剩人口具有显著的、周期反复的形式,相对过剩人口时而在危机时期急剧地表现出来,时而在营业呆滞时期缓慢地表现出来,基金收支的失衡就不可避免。为了摆脱这种混乱状态,资本主义无力解决的是造成相对过剩人口的根本原因,那就是生产的无政府状态”。
——赵磊点评:与主流经济学的主张不同,最近在首届全国集体经济论坛上,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程恩富教授呼吁:“公有制越多,越有利于就业”。对此我深以为然。在自然力深度取代人力的人工智能时代,只有当“一个人的工作N个人做”的就业逻辑,逐渐取代“N个人的工作一个人做”的就业逻辑,我们的生产关系才能真正适应新质生产力,我们才能从根本上消解市场经济相对过剩人口规律发挥作用的条件。这是治理内卷和产能过剩的根本出路。否则的话,所谓“多生娃,快生娃,不生娃就罚”之类的举措,不过是扬汤止沸,除了为资本专制提供情绪价值,也只能徒增笑料罢了。
六、养老金不是“无偿占有”
把养老压力加大的根源归咎于人口老龄化,为什么能忽悠那么多人呢?
从主观上讲,这个忽悠是某些专家炮制出来的,大多数老百姓信任专家的说法;从客观上讲,现在不干活的老人越来越多,而干活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很多人于是认为:退休人员的养老金是对在职人员创造财富的无偿占有。
把养老金看作是老年人对年轻人的“无偿占有”,这又是一个谎言。即便各国养老保险的层次和模式有所不同,都不能将养老金定性为老年人对年轻人的“无偿占有”。
道理很简单:什么是养老保险?退休人员为什么在职的时候必须缴纳养老保险金?所谓养老金,不就是在职人员为自己将来退休后的生活,预先缴纳的养老钱么!
所以严格说,你领取养老金的资格并非因为你老了,而是因为之前你缴纳了养老保险金。
人口老龄化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是市场经济的常态。老年人越来越多固然是当代人口发展的趋势,但与此同时,自然力在深度和广度上取代人力也是当代社会发展的趋势。
在人工智能时代,科技养老和社会养老必将成为主流趋势。那种仍然把养老责任完全寄托于人口年轻化的“养儿防老”观念,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也只能是一厢情愿。
新质生产力发展与人口老龄化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二者相辅相成。因此,我国未来的养老模式必须从新质生产力的性质出发,与时俱进地构建适应新质生产力性质的新质生产关系,进而建立起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型养老模式。
至于当下争议很大的老人、中人以及新人之间的养老金差距,限于篇幅,容另文讨论。
【注释】
[注1]比如,郎咸平最近在一个短视频中说,退休人口增长而新生人口负增长,必将导致养老金在2035年之后枯竭。他建议,让年轻人多生娃,扩大缴费人口基数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注2]赵磊:《为央视辟谣点赞》,《昆仑策网》2024年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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