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吹过铁列克提

楚亚楠

天光微明，风从巴尔鲁克山的褶皱里呼啸而出，像是霍霍的磨刀声。铁列克提边防连官兵都知道，这里的风自带金属音，能将云层撕成絮状的碎片。

风声呼啸，年复一年。在被称为“风中哨所”的铁列克提，每年8级以上的大风天气长达200多天，风力最高可达12级。特有的日照时长和大风的“偏爱”，赋予了铁列克提边防连官兵别样的气质。每场风中都有故事在沉淀，边防官兵如钢钉般扎根高原。

战士李奕昇永远记得初来哨所时大风给他的“见面礼”。那天，他戴得很紧的军帽突然被风吹走，战友们呼叫着一起追赶……后来，他发现在这里，即便是春夏时节，红日高挂，大风依旧呼呼刮个不停。有时炊事班屋顶的铁皮喇叭突然炸响，卷走的面粉袋在空中划出凌乱的抛物线，瞬间不知踪影。

李奕昇是来自深圳的大学生士兵，初到铁列克提，他的心情被风刮得有些晦暗。默默观察他的指导员王超，在一个傍晚带他来到营区后的一片“刺猬林”。在那里，每隔5米便有一个碎石坑，粗糙干燥的坑中挺立着形同“竹竿”的小树，每棵树上都绑着红飘带。李奕昇惊奇地看着那只有手腕般粗细、树叶也寥寥无几的红柳树和那随风飘扬的红飘带。

“你看这些树多大了？”指导员问他。

“这么细的树干，最多2年！”

“别看它们细得仿佛会被一场大风连根拔起，实际上，它们在这里已经15年了。”指导员看着一脸震惊的李奕昇，意味深长地说道：“要想在铁列克提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向下扎根。只有把根扎下了，才能向上生长。”

听着指导员的话，李奕昇看到那遒劲的红柳根裸露在地表，像是无数双手紧紧攥住大地。他蹲下身，伸手触摸，指腹传来岩石般的触感。一种莫名的激情陡然在他心里升腾起来。

从那天起，李奕昇像变了个人。他开始接受大风的洗礼，在铁列克提挥洒汗水，磨砺意志。他像一株红柳扎根戈壁，时刻与狂风角力。

在一次边境巡逻中，李奕昇真正领教了风的威力。那天黑风骤起，能见度陡降至半米。突然，李奕昇感觉有人拽着他的腿往后拖，回头看才发现是班长。只见班长单手抠着岩缝，另一只手死死拽住他的作战靴。也就是一瞬间，他被班长从悬崖边拽回——这一幕，恰被随队采访的记者用镜头记录了下来。

返回哨所，他腼腆地找到记者恳求道：“我不想让妈妈看到我在巡逻路上遇险的样子，我怕她会担心，会睡不好觉……”记者深表理解地点点头。那天夜里，李奕昇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红柳，在风暴中把自己深深揳入岩缝。

多年以后，李奕昇站在某军校的操场上。他低头沉思：马上要毕业了，学业优秀的他面临多种选择，他该何去何从？

突然，一阵风掠过，远处旗杆上的国旗猎猎作响，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指导员当年的话忽然涌上他的心头。他想，此刻，狂风也许正掠过他曾经驻守的山口，那些他亲手栽种的小树正在风里顽强生长，每一片新叶仿佛都在讲述着扎根的故事。

他仰起头，坚定地喃喃自语——“我该回去了！”

（本文刊于2025年6月9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封图来源：央视军事  图片来源网络 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