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邦宪(1907-1946),又名博古,江苏无锡人。1931-1935年为中共中央政治局书记和主要负责人。延安时期曾创办《解放日报》并主持新华社工作,是党的新闻事业的重要奠基人和开拓者,翻译了大量马克思主义经典文献。
党史研究学者
秦邦宪孙女
北京大学国民经济管理学系1986级校友,中科汇泽资产管理公司总经理,著有《投资的心灵密码》。近年笃学不倦,致力于博古生平历史研究。与上海市党史学会、博古故居等合作,参与主编《博古和他的时代》《秦邦宪研究》等研究文集;先后在《近代史研究》《党史博览》《炎黄春秋》等期刊发表《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时期的秦邦宪》《秦邦宪从上海大学走上职业革命道路》《秦邦宪合影照片的背后故事》《为了信仰》《坐在毛泽东右手边的是谁》等系列党史文章,受到广泛关注。
博古的名字是“燃烧”而非“上帝”
与金一南老师商榷
2025年春节,网上最火爆的当属DeepSeek。春节后一上班,一批AI接入了DeepSeek,AI一下成为写作第一助手,几乎每位知道我在研究秦邦宪的人都会问,你用AI了吗?
在新事物的吸引下,我在不少AI上尝试了查询秦邦宪的问题,曾经最担心的状况出现了:“博古”名字的错误阐释——来自于俄语“上帝”一词,成了AI共识,无论百度AI、腾讯元宝、月之暗面、阿里AI,这些最主流的AI都给出如此答案,可算关于秦邦宪的第一语料污染。
秦邦宪(博古)
作为中共历史上最年轻的负责人,秦邦宪(博古)的俄文名字是什么?根据莫斯科档案中秦邦宪入校登记表和学生名册中的记录,他的正式名字为:Погорелов,根据俄英字母对照,可以写成: Pogorelov(这样好认多了)。这个词的词根是“燃烧、着火”,是俄罗斯一个比较普及的名字。
俄英对照
“上帝”的广泛传播,第一功劳当数大卖300万册以上的金一南所写《苦难辉煌》,其中写到:秦邦宪1926年人莫斯科中山大学,起俄文名 Богунов,中文译作“博古诺夫”,名字起得也很合他的性格:Бог是“上帝”之意。回国后他的化名就是博古。[1]他并不是原创者,究其来源,最大可能是另一本爆款、超20年再版、由著名科幻作家、科普作家、纪实和传记文学作家叶永烈所写的红色三部曲之二《历史选择了毛泽东》,他写到:博古是个化名,很多人以为取义于“博古通今”,其实真正的含义却是“上帝”!博古怎么会是“上帝"呢?那是他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时,按照校方的规定,每个人都要取一个俄文名字。他取名Богунов,音译为“博古诺夫”。回国后,他以“博古”为化名。“Бог”,俄文原意为“上帝”![2]
两大爆款作品,传播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博古之俄文名(写成英文为:Bogunov),赋予了他自诩“上帝”的故事,内含着对秦邦宪本人的讽刺和揶揄:左倾教条主义宗派的著名领导人果然并早早就是一个狂妄至极、不知自重之人!
注:
[1]金一南:《苦难辉煌》,华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87页。
[2]叶永烈:《历史选择了毛泽东》,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6页。
第一个问题秦邦宪俄文名的究竟是什么?如何起的?
这个问题,可以依据俄罗斯国立政治社会历史档案馆(РГАСПИ)的解密档案加以阐释解读。
1925年夏天,共产国际在莫斯科建立了专为中国革命培养人才的学校,并为纪念刚逝世的孙中山,命名“以孙逸仙命名的中国劳动者大学”,其更广为流传的名字是莫斯科中山大学。1930年,因为招生数量不足、清党损失严重等因素,莫斯科中山大学停办。秦邦宪是该校1926级学生,他于11月从上海出发,坐船7天到达了海参崴,再坐了12天的火车到达莫斯科,进入中山大学报到并被编入26级4班,学号425。[3]
注:
[3]秦邦宪:《延安整风发言草稿(手稿)》,第3页,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馆藏。
莫斯科中山大学
入校之后,秦邦宪马上就要填写入学登记表等一系列文件。在俄罗斯国立政治社会历史档案馆保存的秦邦宪私人档案中,有两份对梳理秦邦宪俄文名字非常有意义。一份是秦邦宪自己的入校登记表:在秦邦宪刚入校,尚不会俄文之时,他的登记表上有熟练的俄文写下的他的名字Погорелов。[4]还有一份是学号与名字的打印件。稍认真阅读会发现,秦邦宪前后名字的第一个字母都相同,如果稍认识俄文字母,会发现这是俄语33个字母中的第17个字母“П”,由此可见当时刚刚入学的留学生基本是按照报到注册的顺序来按字母顺序取名,而秦邦宪入学登记注册的时间在26级里是中间,怎么样可能自己选择在俄文字母里排序第2的字母“Б”做自己俄文名字的首字母?除此之外,在1987年《革命史资料》第17期中,有中山大学的学生、学号为387的江某民所写《回忆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时期》也可以佐证这一点,里面写到:“我们报到手续也很特别,工作人员拿来一个电话簿,参考其中的俄国人姓名,依次为我们取个俄国名字。我的俄文名是:马斯洛夫。这样做是为了俄国教职员工作方便,也为了保密。但是中国同学间大部仍然互称中国姓名。学校还给我们发了学生证,号数是从第一届学生编起的。我的学生证号可能是400号左右。”[5]无论是解密档案还是当时人回忆都可以证明莫斯科中山大学中国留学生的俄文名字并非自己所取,而是学校招生工作人员根据留学生本人入学登记时间来按照电话簿的顺序取名。可惜,1987年《革命史资料》的传播不够好,应该没有让叶永烈老师看到,金一南老师也没能看到,所以他们都写的是秦邦宪自己取名。刚到莫斯科就能用俄语为自己取名“上帝”,这真是一个想象力非凡的引人故事。
注:[4]《学生波格列洛夫履历表》(1926年11月10日).РГАСПИ. Личные дело(Китай).495-225-2847-75.
[5]江某民:“回忆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时期”,《革命史资料17》,1987年,第194页。
秦邦宪正式的俄文名字是Погорелов,标准的翻译为波戈列洛夫。我曾经就这个俄文名字,专门请教过数位老师,最严谨的当属李玉贞老师。李老师1959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俄罗斯语言文学系,后曾执教于北京外国语学院和首都师范大学俄语系,1977年加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1990年被评为译审,著作甚丰。关于秦邦宪的俄文名字她解释到:俄文中没有Погорелов这个单词,硬是要找,可以十分牵强地认为词根是“燃烧”。由此可见,秦邦宪的俄文名和“上帝”完全毫无关系。首先,在俄罗斯解密档案中的莫斯科中山大学登记表中和相关档案中都没有见到秦邦宪使用Богунов(博古诺夫)这个名字的记载,反而大量使用的是Погорелов(波戈列洛夫)这个名字;其次,Погорелов这个词的词根是“燃烧”гореть,Богунов的词根是“上帝”Бог。即使不懂俄语,也能看出无论从外形还是词义,这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词,不可能也不应该混淆。而最后的洛夫与诺夫的字母也相差甚大,лов(英文lov)发音为洛夫,与张闻天、江某民、王云程、孙际明、夏曦的尾音相同,нов(英文nov)发音为诺夫,与俞秀松、周达文、王长熙、李一凡、郭妙根、王盛荣等人的相同,编此名之人应当对中山大学26到29年人员的熟悉度并不高。
俄罗斯国立政治社会历史档案馆
2007年出版的《博古传》,根据秦邦宪在莫斯科的档案,给出了正确的俄文名,但2008年后才出版的《苦难辉煌》并没有关注秦邦宪俄文名字的错误。也是,哪个名字能比“上帝”更显示出这个年轻人的狂妄呢?
当然,为秦邦宪的博古之名新起俄文名,这也不是第一次,在民国时期就已经有过。1936年3月上海创刊的《逸经》杂志,在5月20日第六期刊登了柳云撰写的文章,里面使用了“博古洛夫”之名,还给博古赋予“Buknoff”新俄文名。
第二个问题秦邦宪什么时候开始用“博古”这个化名?
通过对俄罗斯解密档案和当事人回忆录的研读,我们可以确定秦邦宪的留学苏联时期的俄文名字是Погорелов(波戈列洛夫),而日后广为人知的化名“博古”就是来自这个名字的前两个音节的汉音。那么,秦邦宪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使用“博古”这个化名呢?
一般来说,职业革命家为了保密和安全起见都会取化名,如列宁、斯大林都是化名。在解密档案中笔者并未发现秦邦宪在留学期间使用“博古”这一名字。在莫斯科时期,同学之间交往一般用中文名,俄文老师称呼学生俄文名字,并没有博古一名的存在。因而其使用是在秦邦宪回国之后。而在秦邦宪成为中共中央主要领导人之前,没有见到他公开发表的署名文章,成为领导人之后,要发表文章,还要保护当时在无锡上海一带的家人、族人,用化名发表文章是必须采取的措施。在1931年10月初,秦邦宪刚成为临时中央总负责之后,《红旗周报》的油印副刊刊登过三篇署名人古的文章,包括《实际工作中“左”倾的关门主义的模范》、《要不要分裂各大学学生抗日救国会而另组革命学生会》、《打倒王正廷》。这三篇文章除文风与秦邦宪当时文风相近外,文章的视角更是从党的中央领导机关的角度对各单位具体工作的指导意见。笔者认为“人古”有很大可能就是“卜古”在刻写时的识别偏差所致。但无论“人古”是谁,博古之名是1931年12月,秦邦宪才开始正式使用。
《红旗周报》是在上海出版的中国共产党的中央机关刊物。1931年12月14日油印出版的《红旗周报》第二十七期附刊中5篇文章的第五篇,是作者博古所写的《在转变中》,这是博古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红旗周报》附刊中。在1931年12月17日出版的《红旗周报》第二十七期19篇文章中的第五篇,是作者博古所写《论学生运动目前的形式》,这是博古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红旗周报》正刊中。其内容是由署名博古的《在转变中》及1931年12月9日出版的第二十六期附刊中卜古所写《论学生运动目前的形式》两篇文章综合而成。附刊是油印刊,印刷出版的时间会略短,博古的名字应该是在1931年12月上中旬定下来的。
《红旗周报》第27期附刊(1931年12月14日)
《红旗周报》第27期(1931年12月17日)
《红旗周报》第26期附刊(1931年12月9日)
秦邦宪的俄文名字是入学中大时,按照入学报到的先后顺序,由校方工作人员从电话簿中顺序选取确定,而不是留学生个人自己所取。秦邦宪的俄文名字是Погорелов(波戈列洛夫),其含义是“燃烧”,而非Богунов(博古诺夫),更与“上帝”毫无关系。秦邦宪在留学期间并未使用这个化名,其最早使用是1931年12月在《红旗周报》发表文章。如果在史料较为缺乏的20世纪80年代,在历史人物化名问题上出现张冠李戴的错误尚属情有可原,那么在大量解密档案公布、搜集资料手段发达的当今,这样的错误只有想不想纠正的,而不是得不到正确资料。
AI的出现,使语料污染问题变得如此之严重。如果说之前还需要费力找到这些污染,如今则是AI快速自动的提取。没有深入的研究,如何能抵抗住这耸人听闻又便于传播,还有部分真实(错的俄文名也是俄文)的谎言?尽管笔者在2024年第二期的《近代史研究》所发《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时期的秦邦宪》一文中,写了秦邦宪的俄文名与词根为“燃烧”,但面对如此广泛传播的《苦难辉煌》,实如沧海一粟,笔者还是不得不提笔撰文与金一南老师另行商榷!
前排左起:董必武、徐特立、林伯渠
后排左起:叶剑英、秦邦宪、周恩来
作者:秦红;来源:石舫塔影微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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