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元首的首次峰会，让世界松了一口气

习特会之前，中国人普遍有一个担心。由于特朗普在竞选中始终对中国持批评态度，中心意思就是中国夺走了美国人的工作机会，操纵汇率，与美进行不公平贸易等，几乎没有一句好言。候任时，又是挑战一个中国原则，又是与台湾刻意走近。上任后，故意冷对中国，表现出强烈的亲俄罗斯色彩，大有友俄仇中的架势。他迟迟与中国领导人进行例行通话，而与几乎所有中国周边国家（特别是与中国有摩擦的国家和地区）电话联系热络。几乎所有迹象都显示，个性张扬的特朗普要与中国为难，中美有可能出现重大冲突。

习特会之前，全世界普遍有一个担心。特朗普上任以来，在移民问题上搞禁穆令，北约问题上提过时论，反恐问题提美俄携手论，巴以问题提一国论，朝鲜问题提武力选项论，南海提中美或有一战论，台湾问题居然提出驻军论，贸易问题提出单边惩罚论，退出TPP搞美国第一论，伊核问题提重新谈判论，等等，特朗普给全世界的感觉，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不讲规则的坏孩子，他似乎要推翻一切现存秩序。中美会不会冲突、对撞与对抗并波及全球，是全世界都在担心的焦点问题。

习特会成果之一，是定下了合作总基调。全球聚焦的中美元首首次峰会，主要是一个双方相互认识、相互沟通、相互了解的会见，目的是建立工作关系，而不是在具体议题上获得进展。但是这个会见的重要性，实际上是为未来中美关系，为未来世界发展的走势定方向、定基调。人们感到十分欣慰的是，中美元首没有囿于分歧，而是求同存异达成广泛共识，确定了在互惠互利基础上拓展合作，在相互尊重基础上处理敏感问题的总方针。这个合作共赢的基调，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习特会成果之二，是元首建立私人友谊。特朗普想让美国再次伟大，习近平要实现中国梦；特朗普行事高调，注重短线操作，喜欢立竿见影；习近平行事内敛，着眼长远目标，作风严谨务实。这样两个怀有各自国家抱负的领导人首次相见，碰撞出了思想火花，并迅速建立了个人友谊。他们一起散步，茶叙，交谈，相互介绍彼此团队，举行午餐会，共进晚餐，在家庭似的轻松舒适中，没有繁文缛节，亲切互动的双方，确认已建立起良好的个人友谊，这让所有人多了一份踏实。

中美双方在特朗普就职不满80天时间，就决定安排这样的峰会，并且特朗普接受邀请表示要在年内尽快成行访问中国，本身就说明双方意识到领导人之间建立紧密个人联系的重要性。这次峰会，评家蜂起，我看到的一些文章，大同小异。如今再做评论也难有新意。我这里，想通过对此次峰会一些细节的品味，来和读者一起分享一下其中小小的奥秘。这些细节或者被当做花絮，或者被当成点缀，或者没被注意，或者注意到没被真正解读，我就来做一点拾遗补缺的工作吧。

第一个细节：特朗普外孙女的中文表演。特朗普安排了一个特别节目，来招待中国贵宾。这就是他的外孙女和小外孙，为来宾演唱中国民歌《茉莉花》，背诵中国启蒙教育经典《三字经》和著名唐朝诗人李白的两首诗。全世界的媒体，都把这作为一个有趣的插曲加以报道，把这看成是主人欢迎客人的一个新颖的礼仪设计，但没有解读出这个细节所包含的意义。首先是，这两个孩子表演的内容，是中国文化最家喻户晓、最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很容易唤起中国人特殊的好感和骄傲感。通过这个表演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中国文化已经进入到美国第一家庭的后院，魅力不可抗拒。

其次我们要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已经能够比较生动地展现中国文化最本源的东西，显然不是临时抱佛脚式的应景文化反串，他们是长期在学习中国语言与中国文化。美国第一家庭第三代人的这个趣味示范演出，对美国人应该有不小的导向作用。其三，特朗普最为喜爱的外孙女、外孙选择中文作为第二语言从小学起，还透露出中美交往的重要性今非昔比。作为显赫的商业家族，他们的后代学习中文绝非偶然选择，因为他们知道，未来世界，美国最重要的交流对象是——中国。

其四我们应该注意到，特朗普最喜爱的女儿伊万卡和最欣赏的女婿库什纳，对中国文化的喜爱，是显而易见的。看过伊万卡嘹亮、优美、激越的助选演讲的人，都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她才是美国未来的女总统。作为犹太人的库什纳，显然左右了特朗普对以色列的政策。特朗普曾经发推特，让以色列忍一忍，因为他马上就会上台，奥巴马对以色列的抑制和冷淡，很快就将成为历史。伊万卡和库什纳在白宫目前已经有了正式职务，可以说，这两人是目前对特朗普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们对中国以及中国文化的友善态度，不可能不影响到特朗普。

伊万卡初五到中国使馆庆贺春节，使中国人从内心喜爱这位美女。库什纳对中国的友好，也在情理之中。当年，但世界各国的大门都对犹太人关闭时，驻德国和奥地利的两位中国外交官何凤山与王替夫，不约而同地冒着极大的风险，为逃离纳粹统治的犹太人发放了前往中国的签证，因此挽救了数万犹太人的性命。当时上海是世界上惟一不拒绝犹太人的大都市。它接纳了5万犹太难民，是当时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南非和新西兰接收的犹太难民人数的总和。犹太人对此没齿不忘，犹太人因此对中国一直心存感激。

我以为，对于特朗普这位十分感性、很重亲情的总统来说，尽管他身边围绕了太多的鹰派人物，但是，他最钟爱的大女儿夫妇和他疼爱的外孙女，对中国文化的喜爱，对中国的亲近，将会深深影响特朗普对中国的态度。这一点无须怀疑。特朗普和伊万卡都将孩子表演节目的视频传到了网上，以示骄傲和喜悦。在本次会见中，特朗普已经充分暴露了他此前对中国的批评，多为竞选和策略上的虚张声势，他在人权问题、台湾问题、价值观问题、南海问题、朝核问题上都没有打算真正与中国为敌和为难，他感兴趣的只是：平衡贸易和振兴经济；中国会不会在一些重大国际问题上与美国为难。

第二个细节，特朗普对中国客人的礼敬非同寻常。特朗普这次的表现，让我作为一个普通中国人也略感吃惊。这位总统先生几乎是一反常态，热情非凡。其一是毫不掩饰急欲与中国领导人见面，毫不做作地表示愿意尽快回访中国以便再次相见；其二是在海湖庄园这个特殊场合以特殊方式相见，凸显出与中国元首建立个人良好友谊的渴望；其三是国务卿接机，夫妻俩庄园门口恭候，全家出动人老三代到场，还刻意安排外孙女展示中文学习成果，如此隆重的礼遇是接待来访者的首次。

其四是对中国元首一行的高度评价。比如在推特上说，对接待中国元首一行深感荣幸；比如他称赞彭丽媛是伟大的歌唱家；比如他称赞习近平领导中国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比如他强调与习近平的工作关系和私人友谊是“非凡的”；比如他声称中美关系取得了巨大进展。比如他说中美之间“很多潜在的糟糕问题将消失”；比如他对习近平提到的协助追逃贪腐罪犯，立即给予积极回应；比如习近平说会谈“增进了相互信任”，他表示“百分之百赞同您的观点”等等。

特朗普的热情似火，仔细分析也在情理之中，大约有以下原因。一是在特朗普对中国高调批评、非礼攻击和自己遭到国内外舆论的抨击时，中国表现出了冷静、和善与期待合作与沟通的耐心，没有轻率对立或落井下石，给了特朗普思考的时间与调整的空间。中国的大度，令特朗普有些感动。二是奥巴马在中日、中韩、中菲、中越、中印、中新之间挑起的各种问题，炫耀武力，都被习近平领导的中国沉着应对，一一化解，令特朗普充分认识到对中国，大棒不如胡萝卜有效，应采取怀柔政策。

三是习近平在国内掀起廉政反腐风暴，大刀阔斧改革军事，致力于建设法治中国，倾心解决人口减贫问题，保持了经济的结构真正调整与积极向好，确立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层的核心地位，在中国拥有极大的权威，确实令特朗普感到钦佩。四是习近平在国际上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提出新安全观，提倡一带一路，维护自由贸易等，一系列主张赢得了全世界（包括美国的盟友）的称赞和共鸣。对于特朗普这位治国新手而言，习近平是一位成熟的治国理政和国务外交的高手，并且是少数几位具有世界声誉和良好口碑的领导人。特朗普对习近平的高屋建瓴、沉稳大气、睿智灵活，务实严谨，通过会面交谈，有更切近的感受和由衷的敬意。

五是特朗普最为在意的就是重振美国经济，改善就业状况。如果美国的贸易赤字长期得不到改善，吸引投资没有重大改观。那么美国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加印钞票，其二是增发国债，这两条路都是不可持续发展之路。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实现贸易的平衡。而与美国有3700多亿的顺差，还有3万多亿美元外汇储备的中国，显然是特朗普的首要工作对象。动员中国买更多美国国债，中国到美国更多投资，或者买更多的美国产品，是特朗普快速扭转局面，推动其他双边关系，做出示范性政绩的标杆之作。

所以特朗普的热情，很像一个客户对大债主、大买主、大投资人的殷勤。他比谁都清楚，没有中国的帮助，不与中国合作，他这个总统最多只能干一届。与中国对抗或搞“冷和平”，对所有人都不好，因为中美关系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中国和美国互为最大贸易伙伴，中国对世界经济的贡献率已达到30%左右，今天的中国无论是政治、经济、军事实力，都不是美国可以轻易对之逞强的，尤其是面对习近平这样目标清晰，意志坚强，行事果决的中国领导人，与中国对抗绝对是一个畏途。

第三个细节：习近平表现得不卑不亢，行圆有方。不知道大家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没有：其一，在互动中习近平表现的非常亲切真诚，但是他没有用高级别的词汇赞美特朗普。这是因为，一是对特朗普的对华政策和其后言行还要观察；二是特朗普本身尚无政绩可以夸耀；三是会谈期间特朗普下令轰炸叙利亚是对俄罗斯的公开侮辱，也是对中国的外交态度的一种非常试探，做客美国的中国领导人，当然不能与美国领导人表现的过于火热，要照顾到准盟友俄罗斯的感受。四是习近平向来的风格是言必行行必果，因此出言谨慎，沉稳内敛，不可能像特朗普那样热情奔放，经常前后不一，夸张失措。总体上习主席的分寸把握得非常老到，既表达了充分的善意，又坚守了自我。

其二，双方共同决定建立外交安全对话、全面经济对话、执法与网络安全，社会和人文对话四个高级别的对话机制，仔细分析，可以看出，后两者是中国的需求，中国需要美国支持追逃追赃，需要消除网络安全方面的误会；中国需要对话使美国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人文、社会，以便弱化双方在意识形态、价值观念、人权问题等方面的冲突。外交安全对话则是双方共同的需求。全面经济对话，则是中国对特朗普一方的重要合作姿态。特朗普希望百日内搞清楚中美贸易巨大逆差的原因，并提出对策。这个对话实际就是为安抚美国这种焦虑情绪，通过沟通逐步合理扩大从美国进口的一个工作机制。

其三，这一次中国没有提新型大国关系。这一点很微妙，很多评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层。新型大国关系是习近平首倡的重要思想，也是中美关系的崭新定位。奥巴马对此一直语焉不详，从来没有重复过这个概念。他历来就是强调，一个繁荣强大的中国也符合美国的利益，不愿意落下风接受中国的政治理念设计。但这一次美国国务卿蒂勒森访问中国时，却直接按照中方原话，宣称中美之间要做到“不对抗不冲突，互利共赢，彼此尊重”，令人惊喜，很多人以为，这次会谈，岂不是双方确认这一新型大国关系的绝佳场合吗，为什么反而不提呢？

这就是中国外交艺术的高明之处。高明一，新型大国关系的概念，对方已经有所回应，这是一个漫长的相互达成共识的过程，不必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如果对方刚有认同，就加以渲染，过于强调中美关系的中国定义，可能令好出风头的特朗普不快，同时也显得自己城府不够。高明二，特朗普急切要建立元首友谊，急切需要政绩，他的关注焦点在于中美贸易不平衡，在于不希望中美在朝鲜、南海等问题上出现对抗，全面定义中美关系不是特朗普此次会议的兴趣点。

所以习近平主席有的放矢，针对对方的主要关切，强调中国希望“互利双赢”，这是委婉地告诉特朗普，经济与贸易问题本来就是互利双赢的，如果对方觉得吃了亏，可以谈，中国不会追求单方面利益最大化。同时他强调，中国不会走“国强必霸”的老路，也等于委婉地告诉特朗普，中国不会像美国这样谋求霸权，不会和美国争夺势力范围，也没打算和美国搞军事对抗。一方面回答了特朗普的疑问，另一方面，也是新型大国关系的变相论述，但又不那么咄咄逼人。

习主席还表示，欢迎美国在一带一路框架下，参与合作。这表明了中国的开放心态，传达了中国没打算排斥美国在国际上另起炉灶的善意。对此特朗普没有直接回应，因为这毕竟是中国倡导的亚欧一体化进程，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参与，怎么参与，所以不直接回应。此次峰会，习近平的老到、沉稳、温和、坚定，特朗普的初学、急切、热情、活泼形成了有趣的对比。双方加强了理解、增强了信任、建议了友谊、确认了合作，为中美建立新型的、负责任的、建设性的大国关系开辟了道路，值得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