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篇的论述中《刁 涵｜也许俄罗斯自始至终都只有普京（中）》，我分析了俄罗斯与普京所面临的五大国际地缘政治问题，和在普京的领导下俄罗斯的应对举措与成效。但国家地缘政治的变动一直是进行时，有着高度的不可控因素在其中，故而自国际社会真正形成以来，有无数人对局势的变动和发展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乃至于形成许多著名的国际关系理论，其中不乏真知灼见。
无论是马基雅维利、斯宾诺莎等前现代观点，还是摩根索、华尔兹、米尔斯海默等一系列现实主义理论，抑或是布热津斯基、肯尼迪、基辛格，安德森等国家智库人物的看法都在一定程度上对我们考查国际关系的变动与地缘政治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因而在对未来俄罗斯及普京的前途考量上，必然要基于历史和当下的综合进行综合分析。
应当明确的是，国家间权力或权势的此消彼长是国际政治的核心内容，这一点在区域主导权的争夺与全球性超级大国的形成都是要义所在。故而对未来俄罗斯及普京的战略考量仍要基于中篇的五大国际地缘问题进行。
首先便是如今仍为世界瞩目的俄乌冲突局势，在已然稳固了与白俄罗斯卢卡申科政权关系的基础上，如何从欧美北约集团手中稳固并增强在乌克兰地区的控制力即是当前俄罗斯的战略重心。时至今日，来到冲突爆发的第三个年头，尽管在冲突初期，俄罗斯在军事进攻上遭受了一定程度的阻碍和挫折，但无论是在各兵种的配合还是无人机作战的锻炼上，俄军都有了长足发展。当我们以战争的角度看待俄罗斯在东欧进行的军事行动时，克劳塞维茨“战争是政治的延续”的论断仍然发人深省。乌克兰问题的政治矛盾早自沙俄时代便已形成，彼时尚未成为一个国家系统的乌克兰地区处于波兰立陶宛联邦、沙皇俄国、奥斯曼帝国三大强国的争夺中，从民族文化层面来看，除由蒙古征服而形成的克里米亚鞑靼人外，罗斯人的分化也在这一时期形成，受到波兰天主教文化影响的乌克兰西部与受到俄罗斯东正教文化影响的乌克兰东部在俄波两国的长期对峙中呈现出明显的地域差异。此外，在东欧大草原上流动性极强的哥萨克人群也在相应的博弈中占有一席之地。到叶卡捷琳娜大帝时期彻底瓜分波立联邦，乌克兰地区（除克拉科夫、利沃夫等加利西亚区域被奥地利帝国-奥匈帝国统治外）归属于俄罗斯国家的疆域之内。俄罗斯文化的影响拓展到乌克兰大部。
在这一过程中，需要指出的是，当代乌克兰民族主义的发源地乃是将乌克兰民族视为二等公民的奥匈帝国境内（具体而言是利沃夫周边），在俄罗斯帝国境内，乌克兰人实际上并未受到歧视性的对待，无论是在杜马议会，军事征调，私人财产还是社会地位层面，乌克兰地区都享有俄罗斯族同等待遇，甚至帝国在向中亚及远东进行扩张的活动中，来自乌克兰大平原的哥萨克群体发挥了先头兵的作用，成为帝国的重要部分。到布尔什维克时期，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在德国支持下建国，但旋即为苏维埃政权和波兰分占，前者自愿加入苏联成为加盟国之一，后者到二战后亦并入前者之内。在整个苏联时期，乌克兰地区完全享有与其他加盟国同等地位，甚至优于部分加盟国，如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在联合国拥有三个席位。斯大林之后，赫鲁晓夫将克里米亚半岛划入乌克兰行政管理，勃列日涅夫更是出身乌克兰地区，试问如果被视为二等公民，如果能诞生出超级大国的领袖？乌克兰国家的形成乃是苏联解体的历史遗留问题，或曰北约集团为瓦解苏联而进行和平演变，煽动民族分裂与新自由主义的结果。就国际地缘政治而言，其立国初衷并非是为了乌克兰人民的根本利益，而是作为分裂苏联进而削弱俄罗斯国家的手段。
尤其在经历了2014年颜色革命之后，乌克兰社会的各项发展近乎停滞倒退，原本拥有良好工业基础和广阔黑土地的欧洲粮仓成为了欧洲最穷国家，甚至在大量发展指标上要落后于非洲地区。在乌克兰国内煽动新纳粹主义和对俄语族群进行迫害、反共产主义成为其主流意识形态。因而从这一角度考虑俄罗斯与普京在这一地区的地缘政治利益，需要从两方面加以考虑，其一是对欧美北约集团的遏制与反击，在大国战略博弈局面中，尤其以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来看，乌克兰实际上并不具备战略主体或政治强权的地位，实际上在这一地区的冲突，反映的是俄罗斯国家与欧美北约集团的博弈。其二则是从罗斯族裔的角度来看，乌克兰人（至少是东乌俄语人群）与俄罗斯人在文化，语言，历史乃至经济联系上都高度相关联，并不能够完全视作两个不同的民族概念，故而俄罗斯在这一地区的行动，无论参考斯宾格勒还是汤因比的文化圈划分还是从“国族”概念构建来看，都应当属于罗斯族裔内部的矛盾冲突。
考虑到与白俄罗斯独立于欧美北约集团控制之外，与俄罗斯处于基本相同立场，则令乌克兰完全或部分脱离欧美北约集团控制则更有利于罗斯东正教文化圈的复兴与发展。故而笔者有理由相信，未来俄罗斯与普京在东欧地区的战略方向乃是促进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等罗斯三国的一体化进程，在抵抗欧美北约集团扩张的同时，分化瓦解如匈牙利、保加利亚、土耳其等有自身特殊利益的北约内国家。
在中东方向，俄罗斯的力量影响远远不如以石油霸权为主导的美国势力，因而俄罗斯采用了均势政策以平衡美国一家独大的情况。具体而言，在缺乏强力政权的两河流域和尼罗河流域（包括，叙利亚、伊拉克、黎巴嫩、约旦、巴以地区、埃及等区域国别），俄罗斯选择了直接的军事介入，扶持叙利亚阿萨德政权，在打击恐怖主义势力的同时遏制欧美北约势力。而在伊朗高原一侧，俄罗斯选择与伊朗伊斯兰政权建立战略上的事实同盟，将自身的战略利益与什叶派抵抗之弧对接，建立起中东抗击美西方的统一阵线。
在中亚地区，俄罗斯的战略目标乃是尽力维持其在中亚的传统影响，警惕中亚五国可能发生的颜色革命，至少在未来相当一段时间维持中亚五国的战略中立，避免中部地区面临新的战略威胁。
而在远东地区，与中国、朝鲜继续发展良好的战略合作关系，抵抗小北约的形成仍是未来俄罗斯与普京新的战略重点。随着美西方势力采取回归亚太战略的倾向日益增强，韩国、日本乃至澳大利亚等国的右翼化日趋明显，未来俄罗斯的战略方向应当是与中国开展全方位合作，着重把握朝鲜矛盾以对抗韩国在朝鲜半岛的威胁，考虑中日矛盾以对抗日本方面，必要时以北方四岛为跳板向日本施压。此外极力拉拢东南亚与南亚诸国，维持其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
在新开拓的战略地区，尤其是非洲地区，瓦格纳雇佣兵在与法国驻外军队争夺非洲各国的政治权力争夺中捷报频传，尼日尔，布基纳法索等国逐渐形成了抵抗欧美北约集团的新阵营。尤其考虑到俄乌战后，膨胀的瓦格纳集团出路问题，未来在非洲地区，俄罗斯对瓦格纳集团的运用和团结西非新阵营将更为激进。而在拉美地区，反美情绪日益高涨，俄罗斯甚至于今日将战略核潜艇部署于拉美海域，对美国后花园的战略威胁意味十分明显，但这一地区的战略博弈仍然围绕着削弱美西方在东欧俄乌的战略决心进行。
而就全球性战略而言，俄罗斯经济实力的长期萎靡和对大宗商品贸易的依赖无疑限制了俄罗斯未来的战略实力。作为俄罗斯领导人的普京一方面努力调整国内经济模式，重建更具抵抗力的国家经济，另一方面与中国在经济领域密切合作以巩固经济基础。而在具体的各项战略制定中，中国正逐步成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世界强国，两国都面对欧美北约集团的威胁，势必在战略上进一步加强合作，并与朝鲜、伊朗、古巴、白俄罗斯、委内瑞拉等反美政权在具体的战略区域实现战略对接，打通全球影响力脉络。随着中国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一带一路的战略主张，中国的强势崛起不可阻挡。作为挑战欧美北约主导的现有不合理世界格局的两国之一，未来俄罗斯与普京必然要面临如何在中国提出的新战略格局中自处的问题，因而中俄关系的发展将是未来俄罗斯战略发展的关键支点。
就战略设计层面而言，推动俄罗斯国家再崛起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对接当是核心内容。对国际权力的关注，对共同利益的考量，对可持续发展的转型，对全球治理的义务都是未来两国共同合作的关键方向。两国已就上述方面达成了相当程度的互相理解与体谅，自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开始，两国即向着这一目标共同努力，在联合国、金砖国家、上合组织等平台加强合作与理解，两国的战略对接已是肉眼可见的未来发展方向。
在具体的战略操作层面，尽快结束俄乌冲突的混乱局面，推动罗斯族裔的一体化进程，稳定东欧局势，推动当地繁荣发展，增强俄罗斯国家的综合国力，维护罗斯族裔的共同利益，并进一步推动东正教文化圈摆脱国际社会中事实失语的状态，实现东正教文明的全面复兴与发展将是未来俄罗斯与普京在欧洲的远大目标。在中东地区，破除欧美北约集团挑动地区矛盾的控制力，调和中东地区宗教、经济、政治各方面矛盾，强化与伊朗什叶派力量的合作。中亚地区则逐渐向中国开放这一地区的影响权势，对接一带一路，以经济发展稳定政治局势。在远东则加强同中国的经济合作，形成新的远东经济增长点，警惕欧美北约集团的军事威胁。
应当说自千禧年后，普京上台至于如今，俄罗斯国家的国际政治地位得到了提高，地缘政治环境有所改善，遏止了叶利钦以来持续衰落的恶性循环。但普京所面临的客观现实仍然是俄罗斯经济力量的持续低迷，并影响了各项国家战略的推行。美国对彻底消灭俄罗斯国家的威胁长期存在，而中国又在强势崛起。
俄罗斯在这场三国演义中的地位仍然是不稳固且最弱势的一方。因而无论是从中国传统历史经验还是现代国际关系权力理论来看，与中国开展合作都是俄罗斯不可避免的选择。在欧洲共同推动欧洲独立自主，摆脱美国。在中东恢复影响力并加强地区对话。在中亚共建一带一路，维持传统影响。在远东强化合作，对抗美国亚太战略。在世界其他战略地区开拓新的战略支点，削弱欧美北约集团。这些国际战略的实施都不可避免地面临与中国的对话与协商。相较于苏联时代超级大国遗留的遐想，未来俄罗斯与普京面临的是国家权力无可奈何的收缩。相较于全面倒向西方的“西欧派”，普京是更为强硬的抵抗者，但相较于俄罗斯右翼民族主义者（皇俄）而言，普京又是寻求与他国（包括中国、朝鲜、伊朗等）合作的妥协者。片面限武派将之视为发动战争的俄国强人，武力扩张派将之视为软弱摇摆的民族耻辱。但在我们了解俄罗斯历史与其面临的地缘危机之后，对普京的认识也许会更为全面。俄国历史上并不缺乏雷帝伊凡四世和彼得大帝这样狂热扩张的沙皇，也不乏彼得三世和戈尔巴乔夫这样向欧洲妥协的片面西化派，但前者在扩张停息之后带来的是国家长期的混乱与危机，后者更是对俄罗斯文化和俄罗斯民族的一种背叛。普京式的，处于混乱时期并努力终结俄国混乱的政治人物在俄罗斯历史中的地位尤为重要。当代俄罗斯，已经从国际权力层面远离了大幅扩张的年代，又在普京的领导下逐渐走出了片面西化派的衰落期。可以预见的是，未来的俄罗斯与普京将带着那些俄罗斯历史与民族的特点，在国际关系地缘政治的棋盘上继续博弈。经历了不顾损伤的对外攻击，也渡过了伤痛缠身的衰落危机，横跨欧亚的俄罗斯巨熊将在普京这样一位行走在钢丝上的领袖，在未来继续生活在文明的斗兽场中，与中国巨龙握手合作，并试图再建那逐渐远去的超级大国之梦。
（作者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历史学研究所硕士研究生，万邦图治区域国别学苑研究员；来源：昆仑策网【授权编发】，转编自“万邦图治区域国别学苑”微信公众号，修订发布；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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