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红书，我们与美国最大社会主义政党的主席聊了聊

点击：作者：战斗喵来源：叁零柒计划微信号发布时间:2025-01-21 11:21:37

编者按

什么是DSA？

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emocratic Socialists of America），一个社会主义政党，一个包罗各类左翼意识形态的大帐篷，一个目前为止全美最大的左翼社会主义组织。自2015年伯尼桑德斯参与竞选美国总统以来，会员人数急剧攀升，其成员年龄中位数更是从68岁下降至33岁。在桑德斯与科尔宾都垂垂老矣的当下，DSA无疑仍是为数不多的亮点所在。

然而伴随着如此迅猛的发展速度的，是DSA面临的巨大挑战。DSA专注于选举，然而诸多证据表明，他们在国会内的代言人很可能已然和他们渐行渐远；此外，会员人数上下波动幅度巨大，组织内存在着大量难以动员的边缘党员；党内派系林立，分歧往往伴随着每一个核心的战略方向。而在如此纷繁复杂的局面之下，DSA全国联席主席梅根·罗默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决定来到小红书学习怎么做菜。

对于中国左翼来说，DSA更像是一个遥远的符号，代表着我们对国际社会主义运动的诸多期待、愤怒、愿景、失落。但DSA究竟是什么样，美国社会究竟是什么样？借此机会，我们通过小红书找到了梅根，并和她聊了聊，以下是我们的一些访谈记录。

（注：依受访者要求，部分内容有删改）

受访者 | Megan Romer（DSA全国联席主席，隶属于党内马列主义党团“红星”）

编按 | 谭普罗

307：您好，您能先讲讲您的故事吗？您如何接受左翼思想，以及是什么时候加入的DSA？

MEGAN：啊，好的。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在很多年以来，我基本上是个左翼自由主义者。在2016年大选中，我支持希拉里·克林顿。虽然我在很多问题上都更同意伯尼·桑德斯的看法，但是我觉得他太激进了，大家可能不会喜欢他。但是当希拉里输掉了大选，特朗普成为总统之后，我感到非常困惑，无法理解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一直在寻找政治归宿。我尝试参与一些特定议题的活动，主要是关于无家可归者和反枪支的相关的事务，也试图在民主党内部工作。但最后我感到很失望，因为我发现民主党并不真的民主，至少党员们没有享受民主。

最终，一位朋友邀请我参加DSA的会议。尽管我当时觉得社会主义有些可笑，但我还是去了，并且对他们实际上正在做的事情印象深刻。这些大概发生在2018年前后。当我加入DSA时，我还不算是真正的左派，经过几年组织和学习，我才成为一名左派。然后我就一直坚持做这些工作，并且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很有才干。

我松了一口气，发现马克思主义解决了我曾经困惑的许多问题。比如，为什么白人工人阶级会转向右翼？以及，为什么资本力量在社会问题上的立场变化为何如此频繁？

307：嗯，你现在会怎么回答这两个问题？

MEGAN：我认为，自由民主无法解决社会问题，比如贫困与异化。这些问题正是导致白人工人阶级不断回归种族主义和偏见的原因。因为自由民主只是资本主义的一种形式。即使是比较温和的资本主义，最终也会衰退为法西斯主义。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战胜那些导致帝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力量。

所以，我就这么一路走到了这里！

关于组织问题

307：我们知道，DSA眼下是美国最大的左翼组织。您能描述一下你们的组织架构吗？中央机构如何产生？如何做出全国性的决策？你们如何平衡社会运动与选举政治？

MEGAN：首先，我们有必要知道，DSA是一个被我们称之为“大帐篷”的组织。这意味着这里有许多不同的左派倾向和传统的人在一起合作，追求共同的目标。我们有正统马克思主义者(Orthdox Marxist)、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托洛茨基主义者、社会民主主义者和自由社会主义者，还有一些没有特定倾向的人，但是当然他们普遍都致力于反对资本主义。DSA的主要政治方向由每两年举行一次的大会决定。今年夏天正好是大会年！我们将在八月于芝加哥召开会议，以规划未来两年的计划。在大会上，我们会选举一个叫做国家政治委员会（National Political Committee, NPC）的机构，以及政治委员会联席主席。他们是国家政治委员会，同时也是整个组织的主席。国家政治委员会在两次大会之间进行政治决策，并致力于实施大会已决定的事项。

在选举工作和社会运动工作之间找到平衡确实是一项挑战。由于我们的税务状况，我们不能在选举上花费50%以上的工作精力。但这点通常不是问题，因为我们同时也非常关注居住正义（包括帮助成立租户工会）、劳工/工会运动、以及公民权等等。

我们有一个共识，即：在帝国的核心地带，我们需要尝试多种策略，以找到走出资本主义的道路。我们没有什么灵丹妙药。我们必须融入全国各地的工人阶级社区，增强我们的力量。这意味着我们要参与多个领域的斗争，并采取多种组织策略。

307：另外一个问题，DSA的地方分会与国家政治委员会之间是如何互动的？在二者之间，存在一些中层结构吗？

MEGAN：在大会之外，二者之间不存在中层结构。有时人们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但我认为，我看到的所有被提出的结构最终都会成为壁垒（wall），而不是桥梁（bridge）。这会减少国家政治委员会与普通基层成员之间的互动机会。

我认为，让中层结构成为桥梁是可能的，但我还没有看到任何能够作为桥梁而不是壁垒的结构被人提出。

307：了解了。您可以具体解释一下吗？“桥梁”和“壁垒”具体是什么意思？

MEGAN：我认为，如果一个中介机构能够充当桥梁，那么它就应该帮助国家政治委员会成员与基层组织者之间建立联系，以了解全国各地的组织情况。但我所见过的结构往往使中介机构更像一道壁垒，而非建立联系的一方，这种结构会阻碍这些直接联系的建立。作为联席主席，我亲自探访过很多分会，能够听到基层会员谈论他们正在推进的工作，这些对我来说都非常有帮助。这让我能够更好地理解我们国家复杂的政治以及我们所做的工作！我不希望这些联系被隔离开来，也不希望我们只能通过中介机构的转译和解读来了解基层分会的工作。

307：不过就我了解的情况看，DSA在全国各地有数百个分会。国家政治委员会有几位联席主席？从我的角度看，如果国家政治委员会的主席都需要与基层组织者建立紧密联系，这将会是极大的工作负担。如果地方分会的组织者需要一些协助或者支持，他们会直接寻求国家政治委员会的协助吗？

MEGAN：是的，现在有200多个分会，每个分会都有自己的联席主席，而全国层面则只有两位联席主席（我就是其中之一，在此之前，我是一个分会的联席主席）。我同意，让主席成为国家政治委员会与地方分会的唯一连接点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并且并不完全可行。我们有一小撮做现场组织工作的工作人员。如果某个分会需要行政支持，他们可以向分配给他们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这位工作人员可以帮助他们确定谁能提供帮助。根据需求的不同，这个请求可能会发送给国家政治委员会（NPC），例如寻求政治指导。如果需要技术管理方面的帮助，可能他们就会转给我们的国家技术委员会。

DSA分会查询系统

307：原来如此！看起来DSA比我想得更加水平化。

MEGAN：没错，我的长期愿景是让它能够更加“集中”一点。但是我们也必须从客观现实出发，并基于这一点，向建立更有力的组织迈进。

关于选举策略

307：我听到过一些情况，当一个政治家在DSA的支持下（甚至本人就是DSA的会员）当选之后，DSA好像就不再有能力约束这个人。在这种背景下，似乎在选举上花费过多精力是不明智的选择。请问您是怎么理解选举在DSA的总体策略当中的位置的呢？

MEGAN：我对我们的选举策略有一些担忧。我认为我们过于专注于赢得选举以实现执政目标。但没有足够庞大的的政治集团，我们永远无法做到这一点。相反，我们应该更多地将选举视为一个激励和教育群众的机会，因为选举往往是许多人唯一会接触政治的场合。我希望我们的当选官员在任期间能够更具激励性。我不认为我们能通过选举51名社会主义参议员并通过一项社会主义法案来赢得社会主义，因为资本家的势力根深蒂固。然而，我认为选举政治也是非常有力量的，我们不应该忽视它们。

307：我明白了，似乎我们可以区分两种选举策略：一种是专注于赢得公职，另一种是将选举视为激励和教育群众的机会。你能进一步解释一下吗？如果我们试图通过选举来教育、激励群众，我们该如何规划竞选活动？能否分享一些有用的例子或经验？

MEGAN：这是个好问题，我认为这里需要做一个权衡。许多例子甚至都会提及同一个人——例如AOC（编者注：AOC即亚历山德里娅·奥卡西奥-科尔特斯，美国政治人物（民主党籍）、社会运动人士，第116届美国众议院议员，代表纽约州第14选区。她同时也是DSA的成员。由于其在包括巴以问题在内的进步议题上的动摇立场，AOC近年来受到了DSA内部许多成员的批判）。当AOC当选时，她非常具有激励性。她经常投票反对民主党，或指出他们的问题，并支持一些政治上不受欢迎的议题，像巴勒斯坦解放运动和反警察行动。然而，如今她更趋向于中间派的立场，并且与民主党领导层的合作也在增加。她早期支持了乔·拜登，为中间派候选人筹款，甚至承诺停止支持党内初选当中来自左翼的挑战者。一些美国左派人士认为这没问题，他们觉得我们与AOC的关系仍然不错，因为她可能仍会投票支持更进步的选择。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是时候断绝这种联系了。但我们也必须以民主的方式来做出这些决定。

AOC身着印有“向富人征税”（Tax the Rich）的礼服

关于社会运动

307：接下来我们来讨论社会运动。实际上我浏览过一些DSA 党团（caucus）的网站，似乎你们非常关注居住正义，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么？另外，我很好奇你们如何组织这类运动，你们是用既有的DSA组织结构去进行组织动员吗？还是会为运动建立一个独立的组织结构？

MEGAN：啊，这个问题，我们有很多想说的。如你所知，美国的住房非常昂贵，房东拥有很大的权力。对于年轻一代来说，购房变得越来越困难。我们有人数庞大的无家可归者，还有许多人被称为“住房不安全”群体，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因一次小意外而无法支付房租。人们平均将30%的收入用于住房，在一些城市这个比例甚至更高（编者注：编者在上海的房租占工资比可以达到40%-50%，悲）。几乎没有哪个城市能让一个人通过一份最低工资的工作就能负担市场价格的公寓。即使在一些住房支出相对能够让人负担得起的地方，住房条件往往也非常糟糕。例如，旧建筑中的铅漆，或者移动住宅（mobile homes）可能无法抵御严重的天气事件。由于这些现状，住房问题成为我们非常重要的斗争领域。我们采用的一种策略是组建租户工会，这些工会的运作方式与劳工的工会非常相似。它们独立于我们的组织，但我们与他们通常会有联系。

还有一些运动，我们称之为“社会住房”，它和公共住房比较类似（我不确定这个翻译是否准确，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公共住房是指政府拥有和管理住房，而社会住房则意味着租户在住房的运作中有直接的发言权。

因为在公共基础设施建设行业中，我们除了修建道路外并没有其他大型项目。所以，要建造更多的社会住房，我们必须与私人公司签约。这就产生了一个矛盾，因为这些公司通常拥有强大的资本力量，我们不想进一步把公共资金支付给他们。

在许多城市，我们确实有可能直接购买私人拥有的建筑（甚至是空置的建筑），并将其改造成社会住房。然而，在这些情况下，我们面临着来自房东和建筑公司的强烈抵制。

地方法律在住房（和建筑）方面的差异甚至超过了在就业方面的差异。因此，我们必须始终以一致的社会主义原则来开展这项工作，同时根据当地的情况进行调整。这确实非常困难！但在美国，这项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你搜索“DSA 社会住房的四项原则”，我相信你会找到一份文件，其中阐明了我们目前已经达成共识的立场（编者注：四项原则，包括对房东房产私有的再分配、租户意愿高于开发商意愿、反对不可持续的住宅高档化以及住宅标准普世化，如低收入者与残疾人群体）。

此处附上原文

307：听起来很棒！接下来，也许我们可以谈谈工人运动？

MEGAN：DSA在许多工会中都有强大的影响力。不过，由于我们还是个小组织，我们倾向于把我们的力量集中投放在一些具有战略意义的行业。这些行业要么是（1）如果停工，对经济的影响更大；要么是（2）工会更有可能左倾。基于这些原因，我们鼓励年轻的DSA成员进入物流/供应链、教育和护理等领域。这些工作并不一定需要高学历或专业学位。很多DSA成员开UPS或美国邮政服务的配送卡车，以便加入卡车司机工会（Teamsters）。我们认为这个工会既强大，又能一步步左转（中断供应链的力量也是一个强有力的，推动社会主义的工具）。此外，我们也努力与社会运动保持同步。当某个行业或公司爆发了规模很大的运动时候，我们会积极支持。例如，星巴克（Starbucks）的运动就是一个案例。虽然按照我们的标准，它不一定算是“战略性行业”，但这是一个备受关注且具有可见性的运动（编者注：DSA曾在美国全国各地参与组建了星巴克工会，在活动期间，你可以走进一家建有工会的星巴克餐厅，留下“工会”二字作为取餐姓名以表达对工人的支持）。如果我们发现一些适合成立工会的门店，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将我们的成员安排到这些工作中。

星巴克工会运动宣传海报

关于党团与派系

307：我很好奇DSA与《雅各宾》(Jacobin)与Catalyst这两本杂志的关系，你愿意谈一下这个问题吗？

MEGAN：没问题！这两本杂志与DSA之间没有正式的联系，但是《雅各宾》和Catalyst的大部分作者与编辑部工作人员都是DSA的成员。我发现他们编辑的选题偏好主要反映了我们组织的“右翼”的立场（不是全美语境下的右派，但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组织内部确实存在左右两个派别）。不过，我认为我们大家在某些时候都觉得他们的报道相当有用。

我个人在美国比较喜欢的社会主义出版物是《每月评论》（Monthly Review）。最近，我也很喜欢《Lux》这本杂志，每年只有三期，编辑委员会全部由社会主义女权主义者组成，主要聚焦于女性问题和故事。我认为这本杂志非常出色。

307：好，既然谈到这儿了，我们来谈谈DSA内部的不同党团和派别吧。我能很容易理解右翼（比如社会民主主义者）与左翼之间的区别。但在美国，正统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和托洛茨基主义者之间，尤其在具体的政治纲领层面，它们真的有明确的差异吗？

MEGAN：啊，好的。首先我是红星党团(Red Star Caucus)的一员, 所以我们公开地承认我们接受马克思列宁主义传统下的科学社会主义。我们有时被认为是DSA中最左的主要派系，但由于我们重视组织治理的稳健性，因此有时会被指责为官僚主义者（没关系，这并不会让我感到不悦）。我们认为，美国的社会主义者并没有资格从自己的立场批评实际存在的社会主义项目——这并不是说这些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没有错误，而是我们认为不应该轻佻地批评它们，而是应该学习它们的经验。

共产主义党团(Communist Caucus)实际上属于无政府共产主义者。他们不相信任何形式的集中制，而是主要关注建立社会基础。因此，他们主要在租户工会和劳工工会中进行组织，通常不参与太多的选举工作。他们对国际问题的看法各异，因此他们也不在这方面形成正式的派系立场。

托派对国际社会主义持强烈的批判态度。在我看来，他们加入DSA的国际代表团时发生了一些尴尬事件，因为他们拒绝与古巴和委内瑞拉的党的领导人会面。我并不认为，与某个人会面就意味着你支持他们或他们政党做出的每个决定。但是如果你是一个客人，就应该对他们表现出一些尊重。

MUG（马克思主义团结小组）是正统马克思主义者，追随早年的考茨基。从实际情况来看，他们与我们在许多问题上一致，但有时在国际问题上更倾向于托派。他们坚信，在美国实现社会主义之前，必须首先进行一场资产阶级革命，以建立民主共和制（编者注：原文如此），然后再以民主的方式向社会主义过渡。他们常常讨论美国宪法的不足，并认为可以通过一个以重写宪法为中心的方案来影响美国人民。

图为想在美国发动资产阶级革命的MUG

更右边的是社会民主主义者、温和马克思主义者，以及另外一些人，他们会说“是的，我是共产主义者，但在美国实现共产主义并不现实”等等。

307: 我了解了，那看起来大家的主要分歧是在国际议题上，在国内问题上大家会有分歧吗？

MEGAN: 在国内问题上，我们会争论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1）我们应该如何对待选举工作；（2）我们的优先事项是应集中在工会内部的基层组织还是建立新工会；（3）在社会住房方面，我们该如何应对建筑或改建住房的资本主义性质；（4）我们的组织应该作为一个由全职人员主导的非营利组织来运作，还是一个完全由志愿成员组成的组织，或者介于两者之间；（5）我们运动的政治美学，我们应该如何对外展示自己的社会主义者身份；（6）我们的社会主义愿景，是北欧模式的社会民主主义，还是彻底的共产主义革命，或是介于两者之间。

我确实希望在组织中实现更集中和正式的结构，这也是我的长期目标。但是，我认为现任领导层对基层工作的理解还需要加强！

关于Maga Communism

307：你知道吗？过去一段时间，杰克逊·辛克尔(编者注：Jackson Hinkle是一位美国政治评论员，自称是“美国保守派马列毛主义者”，而记者们则将他描述为保守派、右翼和极右翼。在国内，他由于“Maga Communism”和成立“ACP”为人熟知)成为了在中国声名远扬的“美国共产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