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电视剧《沉默的荣耀》观后感

我是含着热泪追看完中央8台正在热播的电视剧《沉默的荣耀》，我党潜伏到台湾的情工人员的感人事迹，惊心动魄，催人泪下。

他们不同于在大陆从事情报工作，而是在四面环海、缺乏战略纵深和联络工具的龙潭虎穴中背水一战，是在国民党近似疯狂的白色恐怖中的刀锋起舞，是在全国几乎全部解放的黎明中的逆风而行。其危险性，其艰巨性，其复杂性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感谢电视剧《沉默的荣耀》主创团队和演职人员，以他们的历史担当和精湛演技，将海峡对岸尘封了多年的悲壮历史介绍给千家万户，让无名英雄们还原了他们的精血胸怀，让广大观众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心灵洗礼。

这部剧也是献给75年前英勇牺牲的无名英雄们的荣耀勋章。其中的有些情节我曾有所闻，有些情节则完全陌生，看得我扣人心弦，热血沸腾。

 

吴石将军的一句“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斩钉截铁，义无反顾，令人肃然起敬！风萧萧兮台海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悲哉，壮哉！

我借机查看了剧中人物何遂的孙子何迪写的《有事情找何康》(发表于2023年)，还有中国新闻周刊发表的《党史上的“老何家”，与吴石不为人知的三代缘》(发表于2024年)，以及吴石将军在大陆的长子吴韶成写的《五十年代在台湾殉难的吴石将军》一文（发表于2011年）解开了许多不解之谜。

特别是何迪写的那篇文章应该说是具有很大程度上的史料参考价值。何迪是我的好朋友，他的父亲何康叔叔曾任国家农业部部长。我知道他们老何家与吴石家是世交，吴石曾给留在大陆的长子吴韶成亲笔交待，“有事有困难你找何康”。可见两家关系至亲至近。以至吴石将军和何遂老先生的墓地都毗邻而棲。我每年清明节去福田公墓扫墓时，都要同时谒拜两位老人。

 

何迪在他的文章里披露了一些信息，解除了一些人的疑惑。

比如，何迪在文中有这么一段描述：“但是在‘文革’期间，由于出身问题，他们（指吴石留在大陆的长子吴韶成，长女吴兰成——笔者注）受到了严重冲击，不予恢复党籍。1972年韶成给中央写信申诉，在周总理和叶剑英元帅的亲自过问下，由总理办公室副主任罗青长（指家父，时任中共情报部门负责人之一——笔者注）操办，1973 年 8月30 日以密件形式，中共XX机关分别给韶成、兰成的单位出具公函，证明‘吴石同志于1947年即开始为我党工作，后按组织意图赴台湾执行任务，为革命事业做了不少工作，作出了应有的贡献。1950年春因我台湾省工委遭敌破坏，吴石受牵连而被捕，该年夏天被杀害于台北。当时为了保密起见，未给吴石同志的子女发烈士家属证明书。今后，对吴韶成（兰成）同志应作革命烈士子女看待。’

 

针对于国内及港台将吴石称为‘中共特别党员’、‘密使一号’、毛泽东赋五言诗赞扬等宣传文章，郑立（《冷月无声——吴石传》的作者，亦是电视剧《沉默的荣耀》的史实顾问——笔者注）在2014 年7月号的《百年潮》撰文‘吴石若干史事考’，作出澄清，说明以上说法、诗词皆为杜撰。’”

何康部长也赞同以上的说法。

这里说明了几个问题：

第一，吴石的情况，周总理、叶帅和中共情报部门是直接掌控的，对吴石的后代是关心的。在《周恩来年谱》中有这么一段记载：“1975年12月20日，周恩来在病榻上召见时任中共中央调查部部长的罗青长，询问了台湾的近况及在台湾老朋友的情况，嘱咐‘不要忘记那些对人民做过有益事情的人’。”

虽然没有像网传那样直接提及吴石、朱枫等烈士的名字，但我父亲的理解是包括他们的。以后，我父亲倾心竭力落实总理遗嘱，想尽一切办法为那些在台湾牺牲的无名英雄和他们的后代们落实政策。

 

1990年6月29日，是朱枫烈士牺牲40周年，邓颖超同志专门让我父亲代表她对朱枫烈士表示深深的悼念。可见，党和国家领导人心系台湾，始终没有忘记牺牲在台湾的无名英雄们。

第二，对吴石的称谓“密使一号”，应为文学夸张之词。

第三，所谓毛主席赋五言诗赞扬吴石，朱枫烈士：“惊涛拍孤岛，碧波映天晓。虎穴藏忠魂，曙光迎来早。”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已经证明《赞“密使一号”》不是出自毛主席的手笔。

我父亲长期从事对台工作，又是为吴石、朱枫等烈士落实政策的当事人之一。他无论是在公开的纪念活动中，还是在私下接见烈士亲属的交谈中，都未曾提及这首伟人“唯一褒奖隐蔽战线无名英雄的诗”。但这并不妨碍领袖对无名英雄的高度评价。

据我父亲回忆，早在解放战争时期，毛主席就说过，等以后全国解放了，要给情报战线的无名英雄们颁发一个大大的奖章。

 

2013年解放军有关部门在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建立了无名烈士纪念广场，将吴石、朱枫等烈士首次推进大众视野，对缅怀先烈，传承革命薪火起到重大作用，功不可没！

英雄不能永远无名，历史不会长久沉默。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西山无名烈士广场将成为我们实现祖国统一的心路起锚之地。在广场初建过程中出现的一些由于经验不足带来的疏漏之处，必将在未来整修中得以完善。

第四，吴石将军的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还是我党的情报关系？有人说，吴石只是情报关系，不是地下党员。

我们看看当时的当事人是怎么说的？当时我党与吴石将军的联络人之一是何康同志。他在他的回忆文章《从大陆战斗到台湾——缅怀吴石伯伯》，是这样说的：“近年，不少文章称吴石受‘共产党员何遂（何康之父——笔者注）单线领导’，这是不确切的，何遂不是共产党员，也没有领导过吴石。吴石与父亲是几十年的生死之交……确实是受父亲影响并通过父亲和共产党建立直接关系，在党的领导下，积极投身人民解放和国家统一大业，最终壮烈牺牲的”。

至于吴石是不是共产党员？何康部长回答得好，“吴石不是共产党员并不影响党的形象和威望，反倒更能说明党的感召力。当年共产党代表了中国人民的愿望，社会进步的方向，使吴石、何遂这样的国民党高级将领和官吏愿为党工作，以至牺牲生命”。

我个人认为不必深究吴石将军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员，这是组织上的事，党组织自有原则。我党隐蔽战线有许多“不在党”的党员，也有许多“在党”而至死都没公开身份的党员。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在给吴石将军后代落实政策时，也是经历过一段由保密到解密，再到公开的过程。

何迪在文章中写道“1973年8月，中共中央直属XX机关给韶成、兰成单位出具的吴石烈士证明函，是密件；1975年河南省革委会发放了《因战因公牺牲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直至 2006年，在爸爸（指何康——笔者注）和达叔（指何达——笔者注）帮助下，中央民政部正式发放了烈士证书。1981年韶成、兰成赴美探望母亲，1994年4月吴石夫妇骨灰回京安放仪式，这一切都是在保密情况下进行。2006年，作为当事人，爸爸决定将这段历史真相披露出来。他邀请了大伯伯何世庸、姑姑何嘉一起回忆，由达叔整理，写下了《从大陆战斗到台湾——缅怀吴石伯伯》一文”，这才将吴石将军鲜为人知的一页公诸于众。

至于吴石是不是正式在组织上办理了入党手续，这并不重要，关键的是，我们要看他为党做了哪些贡献？

在剧中，提到吴石为刘邓大军解放大西南提供了战略情报。但实际上，据有关资料显示，他对渡江战役到解放全中国期间都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支持。

我们分阶段概括一下：

我军渡江战役之前：（吴石时任国军史政局局长），他提供了：

1）京沪杭军事部署图；

2）（渡江战役）江防兵力部署图；

3）全国战区部署图。

（通过上海地下党吴仲禧、张执一、何康向解放军渡江部队提供。解放后，三野参谋长张震曾两次向何康提及，这组情报对部队渡江作战帮助很大）。

渡江战役之后至1950年：（吴石任国民党福州绥靖公署副主任）提供了：

1）蒋军在台湾及东南沿海地区部署图；

2）（渡江战役以后）全国蒋军部署图（吴石称只有五人知道）；

3）福建省军事部署序列；

4）四川、云南、湖南军事部署番号；

5）西北守军的番号、名称与主官（对于我军追剿残敌发挥重要作用）。

（通过华东局福州情报站谢筱迺向军委提供）。

在此期间，吴石还巧妙地把多达298箱保存得完好无损的国民党军事绝密档案留给了解放军。

吴石赴台湾后：（任台军参谋次长）提供了：

1）台湾分设的防守区，各个防守区的负责人，多少个师，番号，防守区域的范围，正面防守的纵深多少公里等（陈宝仓参与资料整理）；

2）万山群岛态势图；

3）蒋空军各大队番号、驻地、飞机种类、性能、数量；

4）蒋军科以上及团以上人员名册；

5）蒋军炮兵与战车团情况；

6）蒋军各部队枪械数量；

7）台湾各港口登陆点设置图标及潮汐气象情报。这些都受到粟裕同志的高度重视，成为他“攻台军事计划作战设想”登陆场作业地图想定的依据。

（通过华东局交通员朱枫向香港联络站万景光提供）。

以上资料均来源于《冷月无声——吴石传》和《党史上的“老何家”，与吴石不为人知的三代缘》。

仅此已知功绩，你能不说吴石是我党杰出的情工人员，是我党插入敌人心脏的一把尖刀，是我隐蔽战线“沉默的荣耀”吗？！

 

在这次公演的电视剧中，对吴石将军的介绍是“吴石作为我党打入国民党内高级别的情报工作人员”。我个人认为这个介绍比较精准。

《沉默的荣耀》电视剧之所以热播不衰，还说明一个问题。吴石将军的事迹给现在的台军将领和官员们一个很好的示范效应——就是爱国不分先后，即使你不是共产党员，只要你深明民族大义，反对“台独”，支持国家最终统一大业，也有机会被载入中华民族的光辉史册中，为后人铭记。

何迪在文章中还写到，“1991年12 月10日上午，爸爸（指何康——笔者注）亲自陪同韶成、兰成兄妹去福田验收了完工的墓地，然后一起参加了罗青长、谢筱迺的会见与午餐。罗青长部长说了后来广为人知的那段话。”

据当事人，吴石之子吴韶成的记载，“1991年12月10日，负责国家安全工作的罗青长同志，在北京西郊燕山饭店亲切接见我和兰成，在座的还有何康和谢筱廼。他说：我们对你们父亲的事一直念念不忘，我当时是当事人之一。1972年，接到你在‘文革’期间蒙受不白之冤的申诉报告，周总理、叶帅都亲自过目并作了批示，派人去河南专门处理此事，落实政策，确实是很不容易的。总理弥留之际，还不忘这些旧友，专门找我作过交代，你们的父亲为了人民解放事业和祖国统一，做过很大贡献，这有利于加速军事进程，避免重大伤亡，最终他献出生命，我们是不会忘记的。”

 

1994年1月4日，为吴石夫妇骨灰安放事宜，何康部长再次陪同韶成夫妇拜访了罗青长部长。吴韶成追忆：“罗部长认真审定了吴石将军的碑文，碑文赫然镌刻着‘吴石将军抗战期间运筹帷幄，卓著功勋。胜利后反对内战，致力于全国解放和祖国统一的大业，功垂千秋！’

 

罗青长部长还在吴石将军纪念册上题写了‘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何康部长题写了‘义重千秋’”。

 

1950年6月，吴石烈士临刑前大义凛然，写下了千古绝句：“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

 

他还给子女们留下最后一封家书，“我素不事资产，生活亦俭朴，手边有钱均已购书与援助戚友……望儿辈体会我一生清廉，应知自立为善人，坚守吾家清廉节俭家风，则吾意足矣。 ”

总书记曾一再告诫全党，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理解这个初心和使命，也包括了无数先烈们当年为民族独立和解放，为广大人民谋幸福而不惜牺牲自己宝贵生命的初心和使命感。这是我们党、我们民族的精神财富，应该世代传承下去。联想到当今的无耻贪官，你们初心何在？党性何在？真是愧对英烈们啊！

 

朱枫烈士更是女中豪杰，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临危赴难，主动担负起吴石将军的联络员。在台湾被捕后，吞金自杀，以死铭志。被敌人抢救回来后，她慷慨赴死。

她与陈宝仓、聂曦等烈士视死如归，从容就义的绝照，成为我党隐蔽战线无名英雄的光辉写照。

 

由于叛徒的出卖，我党潜伏到台湾的情工人员一千多人被捕、牺牲，看他们英勇就义的最后瞬间，令人震撼！他们居然，居然都面带微笑，这是对敌人的轻蔑，是对死神的不屑，更是对胜利的期盼。

信仰在生死间固守，理想在大爱中放飞。我想，这才是《沉默的荣耀》给我们的人生启迪。

 

1990年6月29日我父亲罗青长曾亲自主持了朱枫烈士牺牲40周年的纪念座谈会，给予朱枫烈士高度评价。见下图：

 

2011年7月14日，朱枫烈士的骨灰魂归故里。

 

我的父亲已经年迈多病，但他仍然不忘记这位巾帼英雄，让我代表他参加了朱枫烈士老家镇海的安葬仪式，并为朱枫烈士故居题写匾额“朱枫烈士纪念楼”。

 

每年烈士纪念日，我们这些隐蔽战线的后代们都要到北京西山无名烈士广场祭拜在台湾牺牲的先烈们。

 

2021年我曾赋诗一首《 国庆节祭拜西山无名烈士广场》：

秋风飘雨霜沾地，枫叶飞红雾漫天。

素裹丹心花溅泪，冰封赤子草呜咽。

泉台衾薄多珍重，人世衣丰不忘贤。

未死诸君齐努力，马场町上祭冥钱。

 

今年是吴石、朱枫、陈宝仓、聂曦烈士在台牺牲75周年，我又以他们的英名为引子写了一首藏头诗，表达对他们的敬意，也算是观看《沉默的荣耀》的观后感：

《缅怀台湾四烈士》

吴钩出鞘破迷烟，石碎天惊剑未残。

朱赤一片何惧死，枫红万丈敢趋难。

宝藏机密忠贞在，仓鼎千钧气宇轩。

聂政侠肝昭日月，曦光终照凯歌还。

 

 

【左起陈宝仓烈士外孙女李敏、朱枫烈士外甥女徐云初、吴石烈士孙女吴红、聂曦烈士侄孙女黄怡然。】

（来源：昆仑策网【授权编发】，转编自“华山穹剑”微信公众号，修订发布；图片来自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