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甲林：新质认知域作战再审视——未来智能无人战争制胜之匙

 

 

智能化、无人化背景下的认知域作战是一种新质作战形态，其囊括了人工智能、无人系统和认知科学三大领域，通过智能无人技术操控数据与信息，影响认知域来取得战略优势。其核心是将战场从传统的物理空间和信息空间拓展到认知空间，以对手的意志、信念、思维、心理等为直接作战对象，通过改变对手认知，进而影响其决策和行动。

 

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跨域贯穿了传统的陆、海、空、天、网、电六维空间，并将技战术博弈的战场延展至“心”域空间。结合智能无人技术，对认知域作战特征、战术、体系进行深度再审视，对于打赢智能无人背景下的混合战争，具有重塑性、远望性意义。

 

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

新质特征再审视

 

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既不是片面的认知攻防，也不是简单的智能无人技术拼接，而是在囊括传统物理域、信息域的基础上，运用智能无人理念跨域整合技战术力量，对“心”域的联合攻关。为深刻把握其内涵，可从驱动引擎、端口媒介、战场空间、作用机理四个角度出发，对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特征进行再审视。

 

 

深度伪造技术示意图

 

“智能+联动”，技术热驱动。信息化向智能化的转变以新型的交叉并行、智能指导模式替代了传统军事形态演变的线性替代模式，智能与数据双重驱动赋予了人工智能在军事领域颠覆性的应用价值，并逐步渗透至作战筹划与实施的各个环节，呈现出“智能+联动”的发展趋势。一是智能调控，全流程参与。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中人工智能贯穿信息识别、任务规划、行动部署、节奏掌控等全环节，借助先进算法对来自各个作战域的海量战场信息进行整合分析，为高效决策和行动实施提供驱动力，直接引导作战进程。二是打破壁垒，全领域贯通。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突破了传统线上线下的数据壁垒，通过整合电信网、互联网、物联网等渠道，构建起多域联动的信息空间。凭借先进算法，作战发起者能够灵活切换作战空间，优化作战样式，甚至精准操控私密空间和公共空间的信息释放，实现对目标认知的有效塑造，达成传统作战方式难以企及的效果。三是体系引航，全流程赋能。从单点突破走向体系融合，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依托智能赋能、无人强能，从单环节赋能向作战全流程、各环节的连接与融合转变，实现“一站式”赋能，并持续形成环节要素间的动态耦合，构建一体化的认知作战体系。四是精准跟踪，全点位释能。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通过数据差异化投送和机器人瞬时舆论引导，精准影响目标认知，基于长期数据跟踪和算法策略优化，测算不同地域、群体的认知态势，辅助决策者制定核心叙事和议题，进而调控行动实施和协同配合，将作用力直接施加于目标各层级各点位。

 

“端口+覆盖”，自主冷对抗。智能化技术的普及将端口单元高速铺陈，最终以无人系统、智能程序、信息终端、交互平台的形式在潜移默化中“冷”覆盖社会全域，促使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未来战场逐步呈现出“端口+覆盖”式的自主冷对抗态势。一是牵引对抗媒介转变，智能程序跨越链接了“协同－参与－自主”三类传播形式，生态全域形成、平台互联共享、终端拓展联结，虚实界限愈发模糊，程控智控愈发自主，认知域中的情报策略、话语策略、行动策略、决策策略全面接轨智能生态。二是推进对抗进程加速，自主化科技从效率上为智能无人认知域增速，多元化平台则从效能上为其赋能，交战双方的认知、信息、数据借势程序终端、数字孪生、短视频、元宇宙等多元化平台，在信息域、认知域战场深度进行态势布设、时空运用、内涵设计，短兵相接于无形空间。三是创新对抗范式类别，一方面利用网络、电磁、媒体等端口，形成快速响应的动态操控链条和社会感知网络；另一方面利用信息数据深度覆盖营造“穹顶式”区域认知空间，瞄准目标认知人群，精准投放信息、快速集结力量、海量漫灌消息、伴随互动引导、持续诱导掌控，利用洪流式的群体认知冲垮认知壁垒，实现“大水漫灌＋精准泄洪”式的认知攻防效果。

 

 

短视频平台对传统传媒产生极大冲击力

 

“互联+跨域”，战场“大空间”。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强调“大空间观”，认知域不仅仅囊括了传统物理域所覆盖的陆地、海洋、空中、天基域，也囊括了信息域所覆盖的网络、电磁域，同时还包含了传统军事斗争运用较少的社会、心理域，构建起一个超越传统物理界限、融合虚拟与现实的“大空间”作战环境。呈现出“互联+跨域”的显著特征。一是消弭界限，构建泛在战场。智能无人时代，人工智能生态与大数据技术直接链接至社会各处，依托互联网智慧生态环境将认知域作战空间延展至实体空间，形成虚拟—实体联动的空间布势，构建大型泛在战场。二是跨域联动，组织形态重塑。认知“大空间”促使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主体泛化，自然人、智能终端、虚拟角色等都可能成为作战力量，极大拓展了参战力量的类型。作战组织方式也随之向分布式协同方向转变。三是虚实融合，绘制全新战景。智能无人认知域模糊了前后方的区划，打破了虚实境的壁垒，超越了国内外的疆界，打通了军民间的类别，智能无人装备依托技术优势协同物理空间作战行动，对信息制权、心脑制权进行激烈争夺。四是信息再造，直击认知核心。全面建立战场信息的实时共享机制，前线士兵与智能装备实现深度融合，构建出高效协同的现代化作战体系。信息流转效率提升，意图传递清晰迅速，指挥官仿佛身临其境，实时、准确地把握战场动态。依托智能装备自主分析研判能力，精准识别敌方意图，进而制定克敌制胜的作战策略。

 

“热点+裹挟”，情感“小冲突”。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的最终锚点与作用对象仍然是人，遵循“营造共识－干扰感知－主导认知－操控行为”的认知作战效能生成链路，但智能化时代的电信网、物联网、互联网能够聚焦自然人情感中的“小”冲突，将其无限放大为社会全域的“大”危机，呈现出“热点＋裹挟”的特点。一是短平快多影音干扰思考决策，智能时代，认知边界向多维度拓展，感知机会向全时段发展，然而短平快影音呈现方式却以“爆发式洪流”的形态冲击受众逻辑。智能互联环境下信息传播迅速而反应时间短暂，大众未知全貌而已然置评，加剧了非理性、情绪化反应。同时理性因素与感性因素的平衡被打破，认知对抗有可能演变为感性碰撞。对抗各方将运用教唆式、挑动式手段来激发、占据和极化目标受众的心智，以期在认知域对抗中占据主导地位。二是以情绪唤醒策略增强认知共振，在智能无人背景下，认知域作战发起者为大众精心营造相似的情感语境，依托大数据、脑科学、认知机器人等技术，通过散发定制信息、虚假信息、导向信息、繁杂信息，选择性筛选展示交战画面、弱势群体、伤亡惨状，挑动大众情感，实现认知共振。三是以道德法庭策略迫使观念同化，直接瞄准大众碎片化、非理性的认知模式。认知战发起者可通过对微事件的无限放大来为道德法庭的开庭提供支撑，利用生活不公挑动民政二元对立，利用分配差距挑动贫富二元对立，利用生理差异挑动男女二元对立，利用待遇差距挑动老少二元对立，直接引发对手内部关系震荡，占据道德优势，汇聚利己价值认知，大搞社会道德仲裁，实现观念裹挟效果。

 

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

典型战术再审视

 

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依托心理域与社会域展开，以大数据、元宇宙、信息矩阵、深度学习、数字建模等技术为基础，以媒介传播、舆论牵引、靶向攻心、渗透裂隙等手段为支撑，编织思维黑洞，构建认知茧房，蛀溃情感堤坝。从其战术最终作用对象而言，可从“国家－群体－军队”三条战术作用链出发，对其作用机理进行再审视。

 

 

美国网络平台插件Social Warfare

 

瞄准国家高层，实现战略诱导。孙子在著作中强调“用间”思想，认为间谍的作用并不亚于战场上的实兵决胜，事实上与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中的第一层级“战略诱导”不谋而合。孙子所言之“间”为“实间”，在物理轨迹上有迹可循，有位可定。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中所用之“间”为“虚间”，以数据流、信息流乃至意识流存在于脑机等信息媒介，行不留迹，寻无实形。并瞄准对手社会精英，将纷纷纭纭的杂乱信息汇聚到其国家高层的裁决桌前，误导对手，促使其走上“既定路线”。在过去四十年中，美国以竞争思维将苏联拉入“星球大战”泥沼，空耗对手财力物力；以自由民主口号冲击东亚文化圈诸国社会精英，使其泛行西方文化；以美式“普世”价值观合围中东高层，直接引发“颜色革命”。而在未来可预见的十年，万物泛在互联，虚实杂糅互构，人机双向互动，信息井喷涌现，智能赋能，无人强能为认知域注入新血液的同时也带来了挑战。

 

瞄准群体大众，实现认知重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应用，使得信息传播更加精准、隐蔽和高效，对目标群体认知的影响也更加深刻和持久。巨量的网络、数据端口为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广泛覆盖提供了基础支撑，通过威慑塑势，达成“价值推崇－思维覆盖—经政颠覆”目的。智能机器人、无人系统以社交、探讨、投射等形式将军事威慑产生的“认知优势”逐步扩展为价值塑造的“认知改变”，依托算法数据快速抓住民众情绪，迅速抓住此类要点，将情绪放大，达成“认知消失”。进一步依托全域端口、虚拟宇宙递送精神依托，以消费文化与娱乐生活将对手的民族观感、国家情怀消弭于无形。使得“认知消失”转化为“认知颠覆”的巨大进展。公知群体基于B站、知乎、微博、贴吧、抖音等平台，利用短视频、融媒体、网络社区、游戏服务巧妙杂糅负面宣传与挑动信息，促使中国网络亚文化圈层由“粉”转“蓝”，便是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群体认知重塑的典型结果。

 

 

西方主流社会对巴以冲突的反思

 

瞄准军事力量，实现高域拒止。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占据高域压倒性优势，通过靶向数据、虚拟映射、情景浸染、人机交互等手段直接向对手倾倒能力优势。当思维观念、生活方式、政治主义等不可见之兵与枪炮舰艇等可见之兵碰撞之时，后者甚至很可能在混沌中察觉不到战争的开始。高域拒止之“高”，便在于其防不胜防，在于其立足点的前瞻性远超传统的军事力量。以陆、海、空、天四域为本的物理域力量，以网、电两域为本的信息域力量，在第一时间内很难对智能技术加持下的认知域攻击发起反攻。而军队中最重要的组成——人，却可能在认知的不断拉扯中、智能技术的全面包裹中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从思维上被根本性攻破。美空军亚伦·布什内尔自焚事件，便是巴以冲突中情景浸染、政治主义、网络信息等多元认知冲击产生的“撕裂”后果，美军对自身行动产生极大质疑。智能认知域作战形式多变，平战结合，主客混同，当无法确保自然人认知与政治需求一致时，也无法确保其枪口的朝向。

 

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

三层体系再审视

 

智能无人认知域并非脱离物质基础的唯心产物，而是利用智能无人技术对现实世界物质要素的再整合与再升华，《孙子兵法》中“重剑无锋”“全胜不斗”“大兵无创”“攻心谋国”等军事思想，在认知域作战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其强调的非动能作战方式、体系化对抗、超前谋划等理念，与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的本质高度契合，代表着对全维作战行动更高层次的认知和理解。就其核心构成而言，智能无人认知域可分为三个层次。

 

基础层次：基于议题认知的思维谋进。议题认知构成了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的基础层次与底层逻辑，为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框定了“先敌一步，认知先行”的思维攻防优势，确立了作战主体社会化、作战空间跨域化、作战手段无形化、作战目标后方化等运用原则。一是框架体系基于议题认知。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区别于传统作战模式，其作战空间从物理域和信息域上升至认知域，作战目标也转向对敌方认知、情感和意志的塑造。要有效掌控这一无形的战场，必须深度认知社会、政治、经济、心理中的关联议题，明确认知作战目的、对象、范围、手段和预期效果，构建起完整的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框架体系。二是方案优化基于议题认知。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强调“以知胜不知”，作战行动的制定需要建立在对敌我双方认知状态、议题敏感度、信息传播路径等因素的精准把握之上。通过深入分析目标群体的文化背景、价值观念、心理特征，结合具体议题，制定差异化、精准化的认知攻击或防御方案，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认知域作战效能。三是决策发展基于议题认知。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术的快速发展，智能化认知域作战将成为未来战争的关键形态。而对海量数据进行深度挖掘和分析，精准识别关键议题、预测议题演化趋势，将为智能化作战平台提供决策依据，推动认知域作战向更加智能化、自主化的方向发展。

 

 

Shadowmatic中杂乱物体的认知投射

 

行为层次：基于行为决策的领域谋变。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的目标是影响和塑造敌对势力中“人”的认知，进而影响其行为决策。基于此，可以将智能无人认知域作战的对象划分为个体、群体、国家三个行为层次。一是个体行为层面，可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对目标个体的心理特征、价值观念、行为模式等进行分析，制定精准的信息传播策略，影响其认知判断，进而引导其行为。例如，利用深度学习算法分析目标个体在社交媒体上的发言，识别其政治倾向和价值观，进而推送定制化的信息，潜移默化地影响其认知。二是群体行为层面，可通过社交网络分析、舆情监测等技术手段，把握目标群体的情绪倾向、文化传统、信息传播网络等特征，进行定向的信息传播和舆论引导，塑造有利于己方的群体认知，瓦解敌方士气，甚至引发内部矛盾。三是国家行为层面，智能无人作战平台可搜集目标国家的政治体制、社会结构、意识形态、外交政策等信息，分析其战略决策机制和国家意志，并通过战略传播、文化渗透等方式，影响其对国际形势的判断，引导其做出有利于己方的战略决策。

 

反思层次：基于价值观念的效能谋胜。在智能化时代，认知域作战日益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然而，仅仅依靠技术优势和战术运用并不能确保最终胜利。必须在更深层次上进行反思，构建基于正确价值观念的智能化认知域作战体系，才能真正实现效能谋胜。一是智能无人认知作战遵循人文思想引领。认知域作战的本质是认知与反认知的博弈，其核心目标是影响、塑造甚至操控对手的认知，进而瓦解其抵抗意志，最终达成战略目标。然而，认知并非单纯的技术问题，更是一个复杂的文化、伦理和价值观问题。忽视价值观念的引导，片面追求技术优势，可能导致认知域作战沦为技术至上、效率优先的工具理性陷阱，甚至引发难以预料的伦理风险和安全挑战。二是构建基于正义叙事的认知体系。将价值观念作为智能化认知域作战体系的基石，实现技术与伦理的融合、效率与价值的统一。避免使用智能技术手段进行虚假信息传播、煽动仇恨情绪等行为。在技术层面，需在算法设计、数据应用等环节融入价值观念，构建安全可控、伦理可信的智能化作战系统。避免算法歧视、数据滥用等问题，并通过技术手段确保人工智能系统的可解释性、可追溯性和可控性，防止技术失控带来的风险。三是深化价值研究，探寻普世共同价值。构建基于价值观念的认知域作战体系，需要深入研究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价值观念差异，预判潜在的价值冲突，寻求认知域作战中的价值共识。可以借助大数据、云计算、机器学习等技术手段，分析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模式，为制定更精准、更有效的认知域作战策略提供支撑。

 

本文刊于2024年 9 期《军事文摘》杂志，作者：卢甲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