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您的历史不及格——评《生万物》的哑谜(下) - 昆仑策
-
赵磊:您的历史不及格——评《生万物》的哑谜(下)
2025-09-17
【作者按】2025年8月24日,看完了《生万物》第36集,我写下了这篇观后感。文章分上中下三集登出,这是文章的下集。
六、银子的“自愿”
在上一集,我从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出发,讨论了造成旧中国贫穷落后的元凶[注9]。现在回到《生万物》。
我为什么会在意刘家成先生的哑谜呢?因为在观看了《生万物》之后,确实有人把佃户女儿费银子嫁给宁老财主的命运,归咎于她家里有个懒惰又特别能吃的爹——费大肚子,再加上一群干不了活的女娃娃。
人性是个框,什么都可以往里装。说白了,都是人性惹的祸。
然而在唯物史观看来,酿成费银子和封铁头爱情悲剧的根源,并不是家庭或者个人,而是旧中国的生产方式,与抽象的人性无关。
此话怎讲?
微观来看,费银子嫁给宁老财主,是穷人家姑娘的最优选择,正如费银子对宁绣绣说的那番心里话:
——“俺爹也没闯成关东就回来了,俺这一家老小都等着饭呢!可俺就是成天趴在山坡上挖夜野菜,撸槐花,也凑不上俺家这六张嘴……俺这一嫁,俺娘有郎中可看,有药吃;俺爹、俺弟弟妹妹,有饱饭吃,有衣穿了……这选择是俺自己做的,俺用俺自己换全家人的命,俺认!”[注10]
在旧中国,拒不屈服于黄世仁淫威的喜儿并不在少数。但是,费银子的这番自白,尤其是“这选择是俺自己做的”,并不是虚构出来的故事。实事求是地讲,很多穷人家姑娘嫁给垂垂老矣的老地主作小妾,并不是被暴力强迫的,而是自愿的。
银子姐姐的这番心里话,让我想起了“老板养活了多少工人”的奇葩故事,尤其是想起了简新华教授转发给我的那篇为剥削洗地的奇文[注9]。
不难想象,如果放在21世纪的今天来评价,银子姐姐的选择遵循的是“资源优化配置”的最大化原则,完全符合市场经济的政治正确性。所以,当左边的看官对银子的自暴自弃不以为然时,不少人(并不仅仅是90后和00后)站出来反问:
——“20岁的穷人嫁给60多岁的富翁有啥不好?难道非要嫁给一个没工作的穷屌丝,天天吃糠咽菜,才是具有政治正确的选择?”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个反问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如果以偏概全,把这个“资源优化配置”上升为宇宙真理,那就是“非蠢即坏”了。
如果说费银子嫁给宁老财主是穷人的最优选择,那么千千万万的穷人女儿都争先恐后嫁给地主老财,却一定不是农民阶级的最优选择,也不可能是农民阶级的最优选择。
此话怎讲?
各位看官不妨想一想,即便有N多的费银子自愿嫁给老地主,问题是有那么多的老地主可供费银子们“卷”吗?
换言之,即便能嫁给老地主的费银子有N多个,然而能娶费银子的老地主却未必有那么多个,那么剩下来的千千万万的费银子们呢?她们又该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宏观来看,从根子上来看,只有消灭封建土地制度,消灭地主阶级,彻底改变旧中国的生产方式,千千万万的费银子们才能摆脱争先恐后自愿嫁给老地主的可怜命运。
这才是旧中国农民阶级唯一的正确选择。
七、再论“自愿”
说到费银子自愿嫁给宁老财主,我想起了网上流行的奇文《师生对话剥削论》,讥讽剩余价值论是马克思编造出来的理论。其中有一段师生对话如下:
——学生问:“企业雇佣员工是基于自愿交易的原则,不存在剥削。我赚了很多钱,给员工的工资高,招聘很容易,有些人还需要找人求面子才能录用。您亏本了,给员工工资低,根本就招不到人,员工‘用脚投票’,不会让您剥削,您怎么剥削得到员工的剩余价值?”
——老师逐步感到惭愧。
在上面对话中,学生说“企业雇佣员工是基于自愿交易的原则”,更有不少学者欣喜若狂地发现,马克思也曾高调赞同“企业雇佣员工是基于自愿交易的原则”。
有这事儿吗?确实有,马克思的“高调赞同”,出自《资本论》的以下论述:
——“劳动力的买和卖是在流通领域或商品交换领域的界限以内进行的,这个领域确实是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那里占统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权和边沁。”
——“自由!因为商品例如劳动力的买者和卖者,只取决于自己的自由意志。他们是作为自由的、在法律上平等的人缔结契约的。契约是他们的意志借以得到共同的法律表现的最后结果。”
——“平等!因为他们彼此只是作为商品占有者发生关系,用等价物交换等价物。所有权!因为每一个人都只支配自己的东西。边沁!因为双方都只顾自己。使他们连在一起并发生关系的唯一力量,是他们的利己心,是他们的特殊利益,是他们的私人利益。正因为人人只顾自己,谁也不管别人,所以大家都是在事物的前定和谐下,或者说,在全能的神的保佑下,完成着互惠互利、共同有益、全体有利的事业。”
上面引号中的话都是马克思说的,这些话阐述了雇佣劳动关系在交换领域是如何“自由、平等”的。
对话师生看到马克思说的“自由、平等、所有权和边沁”,会不会如获至宝?会不会激动万分?会不会从此更加坚信雇佣劳动关系“不存在剥削”呢?
有不少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就是这样感动起来,从此洗心革面,对剩余价值论反戈一击(案例我就不举了,免得有人对号入座)。
但是且慢!就在这些话的后面,马克思同志紧接着强调:
——“一离开这个简单流通领域或商品交换领域,——庸俗的自由贸易论者用来判断资本和雇佣劳动的社会的那些观点、概念和标准就是从这个领域得出的,——就会看到,我们的剧中人的面貌已经起了某些变化。原来的货币占有者作为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占有者作为他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
请对话学生好好看看,这就是你所谓“自愿交换原则”的唯一前途:“——让人家来鞣”。所谓“自愿”,其实是雇佣工人可以选择由谁来剥削自己的“自愿”。如此而已。
请问对话学生:就像银子姐姐的“这选择是俺自己做的”一样,雇佣工人有选择不受资本剥削的“自愿”吗?
所以,我也想怼一下“感到惭愧的”那位马学老师:你确实应该惭愧,应该“早就感到惭愧”,而不是“逐步感到惭愧”。
比起封建社会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毕竟是人类历史的巨大进步。然而即便如此,后者仍然没有消除剥削和压迫。
言归正传,回到《生万物》。不论是《生万物》的编导,还是为资本洗地的师生,二者虽然说的是两个时代的事情(前者是农业社会的旧中国,后者是当代资本统治的社会),但对“自愿”的解读,却如出一辙。
八、牵强的尾巴
我发现,在“要不要革命”的问题上,刘家成先生似乎也犹豫过,彷徨过,挣扎过。比如《生万物》中出现的农民运动。
我有些好奇,中共党员费文典组织农会这条线索,本来可以让观众真实地把握20世纪上半叶旧中国的制度变革。可是不知为啥,刚起了一个头,刘家成先生就赶紧掐断了他自己挑起来的这条线索,好像这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似的。
留给观众唯一印象的,就只有那个革命动机跟阿Q一样可疑的封铁头了。
至于剧中大书特书费文典领导农民斗争的那场戏,也仅仅是开仓放粮而已。其性质,跟封建官府的施粥棚差不多。
毛主席说,中国革命的根本问题是农民,而农民的根本问题是土地。
开仓放粮不是没有意义,但仅靠开仓放粮来应对灾年和救济灾民,并不能根本解决中国农民的土地问题。要真正能解决中国农民的土地问题,只能是消灭旧中国落后的生产方式。
土地是《生万物》整个剧情的看点所在,刘家成先生确实把农民对土地的依恋生动地展现出来了——但也仅仅是展现了而已。
在土地这个根本问题上,《生万物》热衷于在现象上兜圈子,整个36集始终在隔靴搔痒。至于如何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恕我直言,刘家成先生的认知跟剧中自耕农封老二的境界,实在是不相上下。
我甚至觉得,与N多年后按手印的小农经济的代表人物一样,封老二就是刘家成先生特意树立起来的,高大全的标杆人物。
在《生万物》的最后一集(第36集),刘导给土地的故事续了一个光辉的结尾,为中国民族革命续上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尾巴:老地主宁学祥同志突然觉悟,于是主动向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政府献出600亩土地。
这是不是真实的历史?或许是,但肯定不是中国土地革命的主流,恐怕连支流都算不上。
窃以为,在整个剧情的发展逻辑中,“献地”这个尾巴续得一点也不自然,显得十分牵强。我不是说以“分田地”为核心的新民主主义土地革命牵强,我的意思是说,《生万物》对土地革命那段波澜壮阔历史的把握,实在是太过牵强。
纵情讴歌敢于自我革命的老地主,编导的良苦用心十分引人注目。然而我困惑的是,究竟是出于政治正确的考量,还是因为对那段历史的隔膜,才造成了编导的这种牵强呢?
无论是出于政治考量还是因为历史隔膜,都说明《生万物》的编导对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性质以及真实的历史进程,缺乏起码的尊重。
自从宁老地主献地之后,刘导呼吁“真实的人物总是最有感染力”,也就成了一个讽刺。《生万物》牵强的结尾,说委婉一点,把刘导“回归艺术本真”的努力,彻底归了零;说直白一点,刘导的历史不及格。
我的结论:作为山东省“齐鲁文艺高峰计划”的重点项目,《生万物》是不及格的历史剧。
那么,什么才是合格的历史剧?
好巧不巧,在《生万物》首播的同时,由毛卫宁执导的电视剧《我们的河山》也在同期播出。更巧的是,《我们的河山》讲述的,同样是抗战时期鲁南农村的历史。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我们的河山》给广大观众提供了一个历史参照系,我建议大家对比着看看。
【注释】
[注9]《生万物》第26集。
[注10]赵磊《驳“师生亵渎剥削论”》,载《昆仑策研究院》。
【相关阅读】
(作者系西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作者授权首发,修订发布;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昆仑策研究院】微信公众号 遵循国家宪法和法律,秉持对国家、对社会、对公众负责,讲真话、讲实话的信条,追崇研究价值的客观性、公正性,旨在聚贤才、集民智、析实情、献明策,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欢迎您积极参与和投稿。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