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作为一种新兴的历史学研究方法,具有巨大的潜能和广阔的发展前景。在当前自媒体蓬勃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公众参与历史书写的热情空前高涨,每个人都有机会表达自己的声音,这已经成为时代的鲜明特色。
口述史在当代中国迅速发展,并在众多领域得到广泛应用,呈现多样化发展趋势。口述历史不仅是一种叙述故事的方式,更是一种重要的历史记录手段,它能够捕捉历史的关键时刻,并记录人们的即时反应与情感体验。口述历史存在的局限性,主要表现在记忆的易变性、叙述的主观性、采访对象的层次差异以及资料整理加工的复杂性。尽管面临诸多挑战,口述史的应用前景依然十分广阔。口述史的发展需要与时俱进,激发公众的参与热情,推动历史学向公众开放,构建一个开放且多元的历史叙述空间。
记录公众的历史
口述史之所以又被称为公众口述史,是因为公众对它有着切实的需求。传统上,能够留下文献记录的通常是社会精英,大多数普通民众则缺乏这样的机会。大多数人的记忆信息往往无法得到充分表达和文本化,最终导致这些记忆流失。历史记忆一旦消逝,若非当事人亲口叙述,便难以复原,这正是口述史的价值所在。口述史的出现,使广大民众得以参与其中,鼓励他们发声、记录,将个人的声音转化为文本。在过去40年间,中国的口述史实践呈现旺盛发展势头。口述史不仅被广泛应用于各行各业和不同社群,而且越来越多的高等院校、研究机构以及民间组织开始重视口述史,使得口述史的实践与研究呈现多样化趋势。
口述史致力于通过口头叙述捕捉当代社会的细节。“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若不将人类的言语转化为文本,它们便很难被后世传承。口述历史的采访过程,不仅仅是信息的搜集,更是对历史瞬间的精准捕捉。它能够记录下事件发生时人们的直接反应和情感,对于深入理解历史背景和人物心理状态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这种记录的即时性,赋予口述史在记录当代工作与生活状态方面的独特优势。作为一种专业的历史记录方法,口述历史有助于我们筛选和整理这些零散信息,进而构建一个更加完整的历史图景。
无论是个人叙述还是公开演讲,均可以归为口述史的范畴。这种研究方法以口头表达为重心,注重记录个体经历与真情实感,为历史研究提供独特视角。从实践角度看,口述历史的形成过程就是将大脑中的记忆整理成文本的过程,不仅要求研究者具备丰富的想象力,还要求有严谨的逻辑思维能力。这种叙述的条理性,是区分日常口述与学术研究的重要标志。口述史研究的优势在于能够构建框架,将零散的记忆整合为系统化的知识体系,这正是人类智慧的体现。
口述史具有推动公众史学发展的重要潜力。公众史学的核心宗旨在于促进历史学的公众化,强调历史知识的共享和公众参与,以及历史学在公共领域中的应用与实践。公众史学致力于构建一个更为开放多元的历史叙述空间。通过口述史研究,我们能够更深入地理解当代社会,把握人心脉动,为未来的历史研究奠定坚实基础。尽管目前这种潜力尚未得到充分发挥,但随着社会进步和人们对历史认知的持续深化,口述史在未来必将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面临三大问题
口述史的局限性源于生活世界表达方式的不完善。它依据的是当事人未经修饰的原生态表述。口述史在实践中主要面临三方面问题。
一是记忆层面的问题。口述史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受限于大脑的容量与记忆的准确性。与文献史研究广征博引、多方考证的方式不同,口述史几乎完全依赖大脑记忆。当涉及个人亲身经历的往事时,记忆来源于亲身体验;而当涉及他人的故事时,则依赖于与他人的交往。这种交往记忆的形成,必须建立在直接的互动基础上。如果没有亲身的交往经历,记忆便难以形成。对于普通人而言,对祖先的认知往往完全依赖先辈们大脑中留存的有限记忆。如果缺乏直接的交往经历,他们便很难真正了解祖先的故事。除了直接的交往记忆外,他们几乎没有其他途径去探寻祖先的历史。如果家人从未提及,他人也未曾讲述,那么祖先的形象和事迹对他们而言便如同一片空白,难以触及和理解。
大脑记忆本身可能出现偏差,也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而模糊变形。大脑记忆没有文本特有的时空框架,没有清晰时间点,多数是模糊的时间。人类记忆具有选择性,大脑记忆受到价值观的过滤。人们更容易记住感兴趣的事物,对不关心的事情则往往迅速遗忘。情感也会影响理性。情感丰富时,理性可能受限;而情感淡薄时,理性则更容易显现。大脑记忆就是个人历史信息的存储,一旦形成,它会处于不断认知和诠释的过程中,产生不同的解释。
二是表达层面的问题。人与人之间存在显著的认知差异,不仅体现在地域差异(如南北差异)、城乡差异以及性别差异,还体现在个体的表达能力。有些人不善言辞,有些人则具备出色表达能力。差异的根源在于人们对大脑记忆信息整合拼图能力的不同。每个人大脑世界呈现的内容,决定了他的视野范围与深度,也决定了表达内容。此外,人在放松状态下的表达与正式场合的表达往往不同。不同的状态会导致语言组织能力、信息传递的差异。这些都给口述史研究带来一定挑战。
三是加工整理层面的问题。口述历史作为生活世界的一种表达方式,其优势与局限均根植于此。生活世界处于不断变化的时空之中,人们处在不同的时空节点、面向不同的特定对象时,会形成多样化的表达内容,不同的语境也会导致不同的表达方式。例如,重返旧地、与相关人士交流,能够激发更多原生态的信息,这些信息通常更加生动、真实且充满情感。口述内容往往带有主观性与不确定性,一些口述内容过于口语化,不符合公开出版要求,这就使口述材料的加工整理工作成为难题。研究者必须充分理解口述历史的特点,顺应其特性,才能在实践中充分发挥优势,弥补不足。
推动口述史发展
为使口述史发挥更大作用和价值,我们需要从五方面着力。
一是构建一个系统、全面的口述史数据库,为学术研究提供坚实基础。口述史的主要贡献在于其文本化过程——将记忆转化为文字记录。口述材料作为一种文献,本身就构成一部作品,是历史的原始形态。在现代社会,它具有直接的应用价值,可以为后人提供便利。文学家可能会从中获取灵感,将其作为创作素材;历史学家、社会学家以及其他领域的专家,也会将口述史研究视为重要资源。
二是改变态度。当下许多史学工作者不直接参与口述史文本的生产,仅关注其应用价值。由于对口述史文本生产流程不熟悉,他们在使用口述史文本时往往心存疑虑。作为历史研究者,我们不应仅将口述历史视为他人成果,还应主动参与生产过程。在历史研究中,搜集文献资料是基础工作,而与他人广泛交流对话,同样是获取资料的关键途径。只有亲身参与其中,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口述史的内涵与价值。否则,我们始终会面临口述史“他者化”的问题。
三是从口述史生产源头抓起,确保文本的可信度。生活中的“事”与历史文本中的“事”是不同的概念。前者更为全面,涵盖生活世界的丰富信息;后者则是文本世界中有限的记录,范围相对狭窄。从生活之“事”到历史之“事”,本质上是一个筛选、表达与记录的过程。研究者需保持批判性思维,避免盲目,应当通过核实口述者的背景和动机,多源验证,交叉比对,对口述内容的逻辑性、合理性、可靠性进行分析,排除明显违背常理或与其他史料矛盾的部分。
四是重视音像型口述史。按照呈现形态不同,可将口述史分为文献型口述史与音像型口述史。研究者大多依赖文献,但影像材料也具有独特价值。口述史自成体系,具有独立形态,并非仅是文献的补充。尤其是影像材料,更能体现其独立性。影像史以视频、音频等形式记录口述者的语言、表情和肢体动作,能够更完整地保留口述的现场感。我们需要调整固有观念,认识到影像史的独特价值。
五是明确口述史的主要应用范围。口述史更多聚焦个体经历和微观细节,更适合用于研究20世纪以来的历史尤其是公众历史。若要深入研究近现代的百年公众历史,口述史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公众历史往往没有系统的文字记录,口述史是他们进入文本世界的唯一途径。口述史是一种以人为本位的历史建构方式,能让大家逐步确立“人为本位”的公众史学观念。它以普通人的亲身经历和真实感受为核心,鼓励他们积极讲述自己的故事,并将这些故事呈现给更广泛的大众,让历史从普通人的视角被记录、理解、传承。口述史是专为普通人书写的独特历史篇章,它以贴近生活的笔触,记录平凡人的经历与心声,让历史真正走进大众视野,成为每个人都能读懂、共鸣的故事。
口述史作为一种新兴的历史研究方法,具有巨大的潜能和广阔的发展前景。在当前自媒体蓬勃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公众参与历史书写的热情空前高涨,每个人都有机会表达自己的声音,这已经成为时代的鲜明特色。只有紧跟时代发展潮流,积极融入其中,才能避免被时代淘汰,更好把握住时代机遇。
作者:钱茂伟,作者单位: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来源:《历史评论》202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