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人类历史进程,每一次科学技术的飞跃都会带来整个社会的转型与变革。而技术本身也是政治活动的基础之一,每次技术层面的重大变化,同样会引起政治形态的相应变化。无论人工智能是否能够对社会造成彻底的甚至变革性的深层次影响,人工智能时代的国家安全内涵与要求已然处于动态变化的过程中。有鉴于此,本文选择以政治安全为切入点,从多个视角分析和探索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对于政治安全形态演变产生的影响。
政治安全系统的要素、结构与功能
在国家安全的理论与实践要求中,政治安全尤为重要。国家本身是政治的产物,安全也天然与政治挂钩。政治安全是指国家主权、政权、政治制度、政治秩序以及意识形态等方面免受威胁、侵犯、颠覆、破坏的客观状态。因此以政治安全为研究对象,以一种中观理论的视角切入,更有助于剖析人工智能影响国家安全的过程与逻辑。系统科学则提供了一种理论路径:系统中包含子系统,而子系统也是完整的系统,包括要素、结构与功能。这就可以将国家安全视为一个包含了政治安全系统、军事安全系统、经济安全系统等子系统在内的大系统。其中,政治安全作为国家安全系统的子系统,又是一个单独且完整的系统。在结合已有政治安全相关研究与系统论视角的基础上,本文将政治安全系统定义为包含政治安全主体、政治安全要求、威胁与风险等要素,要素间存在联系与张力并形成一定的结构,内部保持动态的稳定同时不被外部环境破坏的政治运作状态,主要包括要素、结构与功能三个部分。
政治安全系统的要素包括政治安全的“正反面”。一方面,政治安全需要回答政治安全是“谁的安全”,因此安全的指涉对象是政治安全系统的第一部分要素。另一方面,政治安全的“反面”则是要判定“不安全”来自哪里。谁是造成“不安全”或潜在不安全的威胁或风险,那么谁就是系统要素。
结构是系统中组成部分之间的有序关系,不仅包括系统中要素的排列方式,还包括这些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及其相对于整体的功能地位。政治安全系统的结构是权力安全、制度安全、价值安全与风险要素之间相互联系、相对稳定的排列状态。对政治安全系统而言,每个要素都不是单独的处于游离状态的“独行”项,而是各个要素间都存在或多或少的联系,形成了相互交织的复杂网状结构。为了简化要素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得出具有可行性的分析模型,依据要素间的相关性与联系的紧密程度,可将这种结构归纳为多个相对紧凑的“面状”要素集合而成的分层拼接结构。政治安全系统中相对重要的核心要素可以作为结构的关键节点,节点间的组合形成了该系统的结构面,包括权力安全、制度安全、价值安全、威胁与风险面四大层级。
政治安全系统的功能界定为动态稳定且不受外部环境破坏。首先,政治安全系统功能的首要特点就是稳定。其次,政治安全系统时刻处于动态变化中。政治安全领域内存在的“正反”要素、四个面状层相互联系的结构、动态稳定且不受外部破坏的功能,共同构成了政治安全系统。至此,政治安全系统的理论模型基本构建完毕。在未受到外界破坏性力量的情况下,政治安全系统从诞生之初就开始主动或被动地不断吸纳新要素加入,人工智能也作为系统的新要素与政治安全发生互动。
作为系统要素的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并非天然存在于政治安全系统中,也并不是政治安全系统的初始要素。人工智能作为政治安全系统的要素本身也经历了一个发展的过程,这种要素特征的明确主要依赖于人工智能技术进步带来的影响烈度。这个过程也是人工智能与政治安全的互动进程。将政治安全系统视为一个相对稳定的坐标,加入时间序列,人工智能与政治安全系统的互动可以归纳为从游离于系统之外到输入系统的过程。
人工智能作为政治安全系统新要素的确立并不存在明确的时间节点,而是一个阶段互动的结果。政治安全系统发展的时序性特征和稳定性功能决定了人工智能与该系统的接触并非单次的碰撞,而是一个持续的长期双向互动的过程,包括要素输入、系统输出、系统反馈和要素再输入四个环节。
人工智能作为一个新要素输入政治安全系统,与系统内的其他要素发生作用,政治安全系统受到人工智能的作用力而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输出了新的变化后的政治安全系统。但是,这些变化始终处于政治安全系统的稳定阈值中,其动态的过程可以视作政治安全系统的内部调整。同时,政治安全系统同样对人工智能要素进行反馈,对其施加反作用力,限制或迫使人工智能朝有利于本系统的方向发展,人工智能要素由此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改变,被再次输入政治安全系统。实际上,这种政治安全系统对人工智能的反馈便体现为人工智能治理,人工智能的安全与治理本身是一个问题的两面。
要素与系统的互动机制
在时序过程的视角之外,无论是人工智能输入政治安全系统的过程还是人工智能作为要素在系统内发挥影响,一定程度上都有具体的逻辑链条。人工智能作为一项技术,其本身并不会直接对政治安全产生威胁。人工智能作为政治安全系统中的威胁或风险的逻辑起点是政治行为主体对人工智能的使用,由此,人工智能才具有了风险要素的特征。这种风险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内生性风险,二是应用性风险。
鉴于本文的研究对象是人工智能与政治安全,人工智能作为政治安全系统的新要素并不包含以上所有的风险可能。依据这些风险可能对政治安全造成的影响烈度,按照类型学方式总结后,可归纳为七大核心风险:内在不稳定性、数据泄露与滥用、虚假信息投放、社会偏见与鸿沟、生产系统瘫痪、犯罪门槛降低和未来脱离控制。这些风险分别由不同的人工智能应用造成,而人工智能应用的成功实现又依赖于具体的技术,即将风险与人工智能实体对接,明确究竟何种人工智能技术会带来何种风险,并组成政治安全系统的风险要素。风险与政治安全系统的其他要素相接触,形成了人工智能影响政治安全系统要素的具体过程。因此,完整的人工智能要素向政治安全系统传导风险与威胁的逻辑链条同时包括实体技术、人工智能应用、风险类型以及政治安全系统内的其他要素四部分,可以归纳为“技术—应用—风险—系统”路径。
事实上,人工智能要素对政治安全系统已有要素产生的间接影响同样不可忽视,具有传导性与广泛联系性。一方面,一项具体的人工智能技术或应用不仅对一个政治安全系统中的要素产生直接影响,还会进一步延续到其他要素,这是政治安全系统内的间接影响传导路径;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的某些特征和部分具体技术在应用于非政治安全领域的其他安全领域并对其造成影响时,其影响又可能波及政治安全领域,这是政治安全系统外的间接影响传导路径。
系统理论认为,系统中要素的变化本身就有可能引起结构的重组。当然,将人工智能要素的加入直接视为政治安全系统结构变化的信号未免过于武断,但在这种情景中,当一个要素的加入能够影响系统中所有其他要素时,问题的性质便发生了变化。人工智能要素的加入迫使政治安全系统中的其他“正面”要素不得不改变自身的内涵,对人工智能带来的潜在风险与危机迅速作出反应,以维持自身的存在。不仅如此,人工智能不只作为政治安全系统的“负面”要素出现,该系统所依附实体存在的行为主体同样将人工智能应用于维护政治安全所需要的环节。
因此,这两种状态使得发展中的人工智能像一片片可塑形的“垫片”嵌入政治安全系统的“骨骼结构”,其影响的传导性还使得这种“垫片”大量分布在“骨骼”的“关节”处。这好比正在进化中的人体结构的稳定与正常运行需要一步步地改造以适应环境,而最后这些变化便成了人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论多么积极的乐观主义者都不能否认的事实是,人工智能已经成为政治安全系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被人工智能嵌入后的政治安全系统发生的结构性变化,也可以理解为人工智能嵌入政治安全系统后引发了政治安全形态的变化。
作者:封帅 薛世锟,作者单位: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网络空间国际治理研究中心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原题《人工智能与政治安全形态演变:一项系统研究的尝试》,摘自《国际安全研究》2025年1期;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25年第5期P9—P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