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前线团政委回顾战场政治工作

 

作者

 

我是1985年8月被任命为181团政委的。1985年9月1日，我团接到赴老山参战的预先号令，1985年12月底开赴云南省砚山县。1986年4月20日正式从友军手里接替了八里河东山的防御作战任务。全团坚守在22个阵地的188个哨位上，防御正面5.6公里。两个步兵营在一线展开，一个步兵营为团预备队。在一年多时间里，全团共抗击了越军大小进攻322次，阵地上共落下越军的各种炮弹一万五千余发，还有29枚苏制萨格尔导弹。我团仅以牺牲10个人的代价守住了阵地。战后，全团荣立集体二等功，是参战部队团级单位荣立的最高战功。并涌现出了被成都军区命名的“坚守英雄连”2连，被中央军委命名的战斗英雄“牛先民”。还涌现出了一等功单位12个，一等功臣79人，二等功臣140多人，三等功臣500余人。为红军团增了光，为“金刚钻”团战旗谱写了新的辉煌。

 

 

我团的战时政治工作，主要在五个方面下了功夫:

 

一是针对性。一年半的作战，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即“平转战”阶段;“战斗中”阶段;“战转平”阶段;“平转战”阶段主要解决的是怕死问题，“战斗中”阶段主要解决的是怕苦问题，“战转平”阶段主要解决的是怕亏问题。

 

突然接到参战命令，生死问题立刻上升成为全团的倾向性思想问题。有的战士开始装病住院，企图以住院来躲避参战，有的开始动用关系活动调走，我团后勤处有一名干部是干部子弟，被上级机关调走后，在全团引起了很恶劣的影响，为了解决怕死的问题，我们在全团开展了以传统教育为主要内容的“四个一”活动，这就是“唱响一支歌，喊响一个口号，开展一个活动，做出一个决定”。

 

所谓唱响一支歌，就是唱响“金刚钻之歌”。181团在此之前没有团歌，我们就号召全团官兵为金刚钻团写团歌。然后综合全团智慧，形成全团认可的“金刚钻”之歌。

 

所谓喊响一个口号，也和唱响一支歌一样，也是鼓舞斗志的。经过层层筛选，我们最终选定了“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这个口号，将金刚钻精神又升华为老山精神。

 

所谓开展一个活动，就是“续写英雄谱”活动。181团是个红军团，历史上战功卓绝英雄辈出，我们把这些单位和个人的英雄事迹印成小册子发到各连学习，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所谓作出一个决定，就是决定在团史馆设置一个对越作战荣誉室，要让对越作战的英雄单位和个人永垂青史。

 

二是及时性。及时性主要解决的是“思想工作不过夜问题”，我们向全团发出了“十必谈”的谈心要求。一是有了成绩时必谈。二是遇到挫折时必谈。三是家庭遭遇重大变故时必谈。四是战士身体有病时必谈。五是夫妻离婚、未婚妻“吹灯”时必谈。六是受了批评或处分时必谈。七是战士出差住院离队和归队时必谈。八是官兵关系、兵兵关系、上下关系紧张时必谈。九是与地方人员交往过多、花钱大手大脚时必谈。十是官兵家庭发生涉法问题时必谈。

 

三是群众性。群众性主要体现在“四个百分之百”上。既战时政治工作一定要落实在百之百的人头上;一定要落实在百分之百的时间里;一定要落实在百分之百的工作中;一定要发动百分之百的人都来做战时政治工作。

 

四是示范性。示范性主要解决的是典型引导问题。一个典型就是一面旗帜，一批典型就能形成一种风气样。我们在老山作战期间，总结和宣扬了一大批典型，他们在引导部队完成作战任务，密切官兵关系，无私奉献，准确对待名利等方面堪称全团官兵的楷模，有力的促进了胜利之师，文明之师，进步之师的建设。

 

五是有效性。有效性是战时政治工作的目的所在，我们实现师党委提出的“胜利之师，文明之师，进步之师”作战指导思想。一是实现了胜利之师的作战目标，完成了军委“小代价’大战果”的作战要求。二实现了文明之师的作战目标。我团在整个作战期间，没有发生过违反群众纪律的事情。三是实现了进步之师的作战目标。全团参战三百多名干部无人受处分；火线提干44名，大多发展到团一级干部，有两名已担任师一级职务(黄晓成，牛先民);参战的营以下干部中，产生了6个军职干部(4名将军，2名技术副军)，还产生了二十多个大校(三分之二为正师，三分之一为副师)。为团队保留了一批火种。

 

今年四月，视频号《最酷军容》的记者采访我，我凭记忆，结合实战经验谈了战时政治工作的一些体会，现发表在这里，希望能抛砖引玉，对我军战时政治工作的研究有一些贡献。

 

39年前的今天，我们181团正式从友军手里接手了八十年代上甘岭和偏马方向的防御作战任务。一营部署在八十年代上甘岭方向诸阵地，三营部署在盘龙江东侧的偏马方向诸阵地，二营暂时作为团预备队部暑在二线，三个月后接替三营偏马方向作战任务，三营回到二线准备拔点越军395高地的临战训练。炮兵营和61师炮兵团共同组成181团炮兵群，归181团基指指挥作战。在一年多的作战中，全团以牺牲10人的代价牢牢守住了阵地。战后全团荣立集体二等功，是同期参战部队团级单位荣立的最高战功。全团涌现出被成都军区命名的“坚守英雄连”红一营第2连，涌现出被中央军委命名的战斗英雄牛先民。涌现出一等功臣82人，二等功臣140多人，三等功臣500余人。42名优秀班长在战场上火线提干，为红军团增了光、添了彩，为英雄的金刚钻团续写了新的辉煌。

 

我认为为老山作战鼓与呼，为老山精神鼓与呼，是我们大家共同的责任。

 

这一集谈的是《金刚钻之歌》创作过程。这首歌我找不到了，就在战友群里征集这首歌，不到半个小时，郝广谦政委就把这首歌网传过来，张冀平把这首歌的大合唱放在这集访谈的后面，听起来仍然让人热血沸腾。歌声就是战斗力，四面楚歌唱垮了项羽的军队，义勇军进行曲唱燃了中国人的抗战斗志，我们的《金刚钻之歌》也唱出了“不怕死，不怕苦，不怕亏”的老山精神。

 

第三集讲的是喊响一个口号过程。这个口号就是“三个没有"的金刚钻精神（“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它已经成了金刚钻团的团魂。“三个没有”的金刚钻精神，既是历史经验的总结，又是对未来的要求和期望。不符合历史，老前辈骂你，不符合未来的要求和期望，难以与时俱进的传承下去。传统是什么？传统是昨天的记录，是今天的老师和明天的向导。他记录了昨天，指导着今天，引导着明天，体现了对传统内涵的定义。军改之后，181团升格为181旅，让我这个老政委欣慰的是，“三个没有”的金刚钻精神又在181旅得以传承。走进181旅营区，到处都是这个口号。这个口号指引我们打赢了老山作战，全团荣立集体二等功，为金刚钻增了光添了彩。在未来作战中，一定会引导181旅再创新的辉煌。

 

第四集重点介绍了“续写英雄谱”活动，唱响一支歌，喊响一个口号，开展一个活动，这个活动就是续写英雄谱。181团创建于1929年，团里有一个红军营，6个红军连，不是红军连的连队，多数都有荣誉称号。这些珍贵的历史荣誉，是激发参战官兵革命英主义精神的生动教材。记得9连的官兵们提出了“换旗子"的口号，9连在战争年代被上级授于“战斗模范连”称号，9连的官兵们说，要在对越作战中，为连队换一面荣誉更高的旗帜。上级预告我团的拔点作战是395高地，那里有越军一个连的兵力防守，我们准备用一个加强营的兵力歼灭395高地之敌，这个任务交给了三营，三营的主攻连是九连，助攻连是七连，预备队是八连。我们为此次拔点作战准备了7个多月。1987年元旦那天，三营在营长孙士祥，教导员梁仪坚的带领下，全营80多名班以上干部，沿着秘密开通的4条通道（7连和9连各两条通道），在395高地前沿完成了现地明确作战任务。时任总参作战部部长隗福临（后任副总长）在观看了三营出击作战的沙盘推演后，兴奋地说了八个字：“此战必打，打则必胜！〞后因柬埔寨国内形势变化，总参取消了这次出击作战。如果这次出击作战如期举行，九连战后一定会被中央军委授予荣誉称号。因出击作战被取消，九连仅荣立了集体二等功，有点遗憾。

 

这一集重点介绍的是“金刚勇士牛先民”的事迹。我在给有关部队授课战时政治工作的时候，曾介绍过5个英模人物：一是金刚勇士牛先民；二是老山战场上的李向阳一一蔣宗瑞；三是阳光男孩贺建军；四是宁为奉献死，不为索取生的烈士罗军；五是战地模范指导员李卿君。这五大典型中，牛先民的荣誉最高，是中央军委命名的战斗英雄，贺建军，罗军，李卿君是一等功臣。蔣宗瑞立一等功也绰绰有余，但他在战场上火线提干，全团有42名优秀班长火线提干，战评时他们向团党委表决心，提干了就不再立功了，把立功名额让给那些没提干的战士们。如果他们不主动让功，个个都会是一等功臣。为什么要让功？打了一年仗，战评时总政给参战部队的立功名额是30%，也就是说一百个参战官兵中只能有30人立功，70人立不了功。所以才有友军给我们介绍情况时的“仗好打、功难评”之说。这42名火线提干的排长确实非常优秀，是没立一等功的一等功臣。

 

这一集有个错误之处。中青报记者董月玲是在云南电视台女记者李作琴的陪同下到我团采访，我顺口就把云南电视台说成了宁夏电视台，可见对宁夏的感情之深。我的兵之初在宁夏，提干在宁夏，排长越级提升为连队指导员也是在宁夏。那时候181团隶属62师，我们在宁夏住了5年以后才归建61师。那是攺变我人生命运的地方，怎能不刻骨铭心呢？特此更正。

 

这一集介绍平转战中的“四个一”活动，使全团出现了三个明显转变：一是战士由怕打仗转变到怕打不上仗。二是干部由担心自己的生死安危问题转变到担心上战场能否完成组织上交给的作战任务。三是家属由哭哭啼啼拉后腿转变到能热情地支持亲人上前线。参战结束回到天水后，我们在团史馆里增设了对越作战展览，团里的老首长们纷纷回老部队慰问，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参观对越作战展览。一般的人来参观，都由讲解员介绍情况，重要的人物来参观，由时任政治处主任郭建民介绍，因为这个对越作战展览是郭建民牵头搞起来的，他非常熟悉。除非有更重要的客人，我这个团政委才亲自出马讲解。我们21军老政委施义之来团里，我亲自到团史馆介绍，其中重点介绍了战前政治工作这一块，特别是开展“四个一〞活动的情况。参观活动结束后，我们请老首长题词，大首长大笔一挥，写下了“四个一活动威力无比”九个大字（四个一：“唱响一支歌，喊响一个口号，开展一个活动，做出一个决定”）。

 

第七集重点介绍了三个转变中的家属们是如何转变的。三个转变中难度最大的是家属们的转变。当时有很多官兵们都面临着未婚妻“吹灯”的问题，因为打仗而纷纷退婚，我们当时宣扬了三个典型。一个是二营军医白翎的未婚妻徐丽娟，赶在部队赴南疆前到了天水营区，在天水181团营房与白翎正式完婚。徐丽娟是西安某军队医院的一名军医，这种用爱情支持亲人上前线的举动感动了全团官兵。白翎军医也不负妻子厚爱，上阵地以后配属6连坚守在负十七阵地。牛先民负伤以后，第一个救治牛先民的就是白翎，他是外科医生，处理得非常到位，救了牛先民一命。战后白翎荣立二等战功。前几天白翎和徐丽娟的儿子在西安结婚，邀请当年181团在西安的几个团领导参加，其儿子儿媳向我敬酒时，我给他们讲了父母亲40年前的这个故事。

 

还有天水师专的两个女大学生，在军民共建中得知我们团官兵们被退婚的消息后，果断的与我们团一个连长和一个排长建立恋爱关系，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英雄壮举，使全团官兵也深受教育。我曾经为这件事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会点灯的姑娘〞，这篇文章被多家公众号转发。

 

小视频中的文字有两处错误。①时任兰州军区司令员赵先顺。②时任21军政委费龙山。

 

第八集讲的是181团在开展四个一活动的同时，还敏锐地发现和宣扬了三个典型，这三个典型分别是“一官一兵一民”。一官就是宋国斌同志。宋国斌原为181团8连连长，后提升到师教导队任队长。1985年初确定宋国斌转业，宋被安排为启东县党校副校长，一个正营职干部转业后安排担任县党校副校长，应该是一个很不错的安排。正当宋国斌同志准备回原籍报到时，61师接到了参战预先号令，宋国斌向师党委写决心书，坚决要求赴老山参战。

 

师里同意了宋的要求，让宋回到181团任副参谋长。上阵地以后负责阵地建设工作，很危险很尽责，战后荣立一等功，并被提升为181团副团长。一兵就是蔣宗瑞。蔣是宁夏固原人，为团特务连侦察排的一个战士，两年前复员后在银川市某建筑公司工作。当他听到老部队参战的消息后，给团党委写信要求参战。恰逢时任兰州军区司令员赵先顺来团里现场办公，我汇报了蔣宗瑞的情况，并提出让蔣宗瑞二次入伍，为部队树立一个典型。赵司令现场让秘书给兰州军区司令部军务部打电话，通知固原军分区为蔣宗瑞办理二次入伍手续。蔣宗瑞的事迹对全团教育很大。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是“老山战场上的李向阳——蔣宗瑞”，介绍蔣宗瑞在作战中的表现。一民就是这一集介绍的王老兵。这一官一兵一民典型，在当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一个典型就是一面旗帜，一批典型就是一种风气。战前政治工作做得好，一大批典型的引领作用功不可没。

 

这一集讲的是防蛇药袋的故事。老山作战有三多，一是蚊子多，咬的战士苦不堪言。二是老鼠多。三是蛇多。我们团的官兵北方人居多，北方人怕蛇是个普遍性问题。刚上阵地不久的一天晚上，一营向团基指报告，在负21阵地执勤的一个战士被毒蛇咬伤了。这个战士被抬到营指挥所救治，营部军医钱阿金，江苏溧阳人，看到这个战士的瞳孔已经放大，再不抢救就会死去，绝对等不到天亮再送师医院处理。情急之下钱阿金用手术刀切开伤口，然后对着伤口用嘴吸毒，硬是把毒液一口一口吸出来。如果某一口不慎吸入自己肚内，钱阿金就有生命危险。由于救治及时，才挽救了一条生命。一营营长狄建华，教导员周兴堂把这件事情汇报给我和赵国民团长后，团党委为钱阿金记二等功一次。

 

为了纪念61师老山参战40周年，我受邀录制了这10集小视频。前8集讲的是战前政治工作，战前政治工作如何解决怕死问题，战中政治工作如何解决怕苦问题，战后政治工作如何解决怕亏问题。“不怕死、不怕苦、不怕亏〞的老山精神涵盖了老山作战的全过程。中印边境洞朗事件之后，我受邀为三个集团军排以上干部和五个旅的排以上干部讲述战时政治工作，那堂课要讲三个多小时，完整介绍了战前战中战后三个阶段，把將近两年的作战时间用三个多小时讲述出来，已经是够简炼的了，为什么听课人会说“像看一部美国大片一样”，4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关键就在“针对性，及时性，群众性，示范性，有效性”这5个问题抓得准，是来自实战的打赢之道。

 

最精彩的战时政治工作还是在战斗中，因为时间最长，整整一年时间。情况也最复杂，考验的是一支部队的军政素质和指挥员的管控部队能力。战后政治工作时间最短，只有两个月时间，但难度最大，“仗好打，功难评"是困扰所有参战部队的倾向性问题。我写有很多文章是介绍战中政治工作的，有兴趣的网友们可以查阅我写的文章。感谢网友们这10天的网上陪伴，听我这个老头子讲那些陈糠烂谷子的过往旧事……

 

撰文：李太忠，视频制作：最酷军容；来源：五色之翼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