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土地上,凡是被敬仰得太久的东西,往往都长出了利齿。
有些人披着袈裟,不为清修,只为圈地建楼;有些庙香火不断,不因神明灵验,而因香火后有人收税、开公司、收门票。世人膜拜“神圣”,殊不知“神圣”也会上市、签约、持股——只是那袈裟太厚,看不见里面的皮囊。
一个老人早就说过,要扫牛鬼蛇神。但他的话,被人嘲过、骂过,也被遗忘过。直到今日,少林寺的香火突然熄了一盏,人们才发现:这“神”,原来还能贪污;这“佛”,原来也有儿子。
于是我想起了那位老人。他不在了,但他留下的问题,至今没人敢答。
一
庙还是那个庙,钟也还是那个钟。只是那挂在梁上的,不再是木鱼声,而是一串串公司编号;香还在烧,可香客磕头时,背后坐着的不是佛祖,而是一位懂运营、擅包装、持大股的董事长。
他叫释永信,穿袈裟的,讲佛法的,会打拳的,也是“河南少林无形资产有限公司”的最大股东。佛门净地,变成了注册商标;禅修讲座,变成了文旅项目;僧人修行,也要排班打卡。听说这位方丈年收三亿,还在郑州拿了块四个多亿的地,合同签得比经卷还快。
有人说他跌落了,其实他从没升起过。他只是顺着台阶上了庙,穿了金线袈裟,点头合十,口中念佛,心里盘账。
而香火下的老人们,还以为自己在供奉慈悲。
二
很多人看到这里,会摇头叹气,说“风气变了”“人心不古”。但有一位老人,早就说过:
“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不打扫干净,是要兴妖作怪的。”
那位老人不住庙,也不开坛。他不念经,也不打坐。他讲的话不绕圈子,也不沾香灰。他说这些“神圣”,大都是假的,是给老百姓头上盖的一层雾,让人看不清天光;他说有些庙,是用来收割人信仰的机器;他说要把它们“砸”掉,不是为了破坏文化,而是为了破除幻觉。
可那时,许多人骂他“疯了”“极端”“反传统”。于是老人也不再说,只让年轻人自己去看。
如今看来,那些没砸掉的,倒是长出了牙。
三
释永信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样本。一个制度空心之后,信仰如何被资本接管的样本。
他把佛经放进了商业策划案里,把香客当成流量入口,把清修变成了品牌包装。他一人独揽寺院经营权,所有合作项目必须由他一支笔签字,既当主持,又当审批人,还当宣传部部长和文化出海大使。
寺里没有审计,寺外没有监管,媒体的采访止步于山门,群众的声音淹没在功德箱。于是佛像后面,藏着房产证;法会上座,坐着商人身;香火之下,是一个个“供奉者”被供养者反过来吸干。
那位老人当年担心的,不就是这种局面吗?他最怕的,不是神像高,而是“神权”变成不受质疑的权力。他说要让群众监督,要让每一盏灯都能照到神龛背后的东西,要让“扫牛鬼蛇神”成为一种警觉,而不是一时兴起的运动。
但这世道聪明人多,清醒人少。人们喜欢香火,也喜欢奇迹,却不肯抬头看——那坐在神像下收贡的人,究竟是佛,还是一条蛇。
四
如今这事败了,调查来了。释永信可能要退场,有人拍手叫好。可更多人忘了:牛鬼蛇神从不消失,它们只是换了皮。
那位老人早说了,“要打扫,天天打扫,年年打扫”,可后来的人嫌麻烦,怕吵,就关了窗户,把帘子拉上,把旧的神像擦亮了重新供起来,只要别闹,哪怕收点钱,也算“文化”。
他们说,“市场会调节”,结果调出了佛教地产;说“传统要传承”,结果传承出少林功夫真人秀;说“别搞运动”,于是神龛后面住进了企业家,账目变成国家机密,慈悲成了商业密码。
监督者在哪里?信众的眼睛在哪里?都蒙着灰。只剩那位老人,在史书的缝里静静站着,脸上没表情,手指着远方的庙门。
他说过,“你不管,它就长根。”
五
许多年过去了,老人不说话了。但他的影子,越来越像一面镜子,映出今天这些滑稽的景象。
有人跪拜在观音像前,手里拿着二维码;有人焚香祈福,却不知那香灰落下的地方,是一张张合同的签字处。有人高喊“文化自信”,背后却是特权者借“神圣”之名敛财无数。
人们常问:“我们为什么总出释永信?”
可没人再问:“我们还敢不敢打破一尊假的神?”
那位老人已经不在,但他说的话还在。只是如今听见的人,越来越少了;听见了敢说的人,更少。
尾声
夜深的时候,有人说看见那位老人从庙门前走过。灯笼暗了,香灰冷了,庙后是座大厦,门口挂着“文旅集团”的牌子。
他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把手里那根旧竹杆敲了敲地。
仿佛是在问:
“佛祖都入股了,谁来敲这木鱼?”
作者:子珩墨;来源:星火小院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