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今朝：釜底须抽薪 ——论中国建构自身话语体系的根本之策

 

2020年或许可以被看成是人类发展的新纪元。在这一年，新冠疫情在中国举国之力下短短数月即被有效控制，却在世界各国，包括美国肆虐。小小病毒，可能起到原来由世界大战所起的推动世界格局演变的力量。它显示了物质之间的相互作用，也必将给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提供新的注解。在这一年，在实施了四十多年开放战略的中国，明确了加快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新发展格局的战略，可以说再次回到了内因决定论的正确轨道上。从1849年开始的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国面临的任务就是重新崛起。然而，内外交困、一穷二白之下，这谈何容易！但2020年的一内一外，一正一反，世界格局必将加速逆转。为了迎接这种世界格局逆转，中国必须有效地彻底地消除西方话语的影响。

一、西方资产阶级话语对我国的影响过于强大

西学东渐是两三百年来的世界一个大格局。在整个20世纪，外国对我国的影响十分巨大，但这种影响有好坏之分。十月革命一声炮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开启了马列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伟大进程，进而根本地改变了中国的面貌。这是好的。新中国成立之初，毛泽东同志就满怀信心地说：“一切事实都证明：我们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制度，较之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制度具有极大的优越性。在这种制度的基础上，我国人民能够发挥其无穷无尽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任何敌人所不能战胜的。”但即使在这好的方面，也包含着种种危险，搞得不好，就会使中国革命和建设遭遇挫折甚至重大失败。改革开放以后，西方资产阶级各种反马克思主义的话语开始进入中国，也与中国实际、国内因素相结合，产生了巨大的不良影响。

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西方资产阶级的竞争、商品经济、市场经济、自由贸易等概念传入并影响中国。马克思主义也承认，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应该是有商品的经济，但是，马克思主义认为，计划经济应该是比商品经济更高等级的经济，商品经济应该被置于国家计划之上。这只要仔细分析计划经济的内涵就可以明白【1】，在我国一些领导人的论述中也可以得到确证。如果中国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是建立有商品的计划经济，或许会比提出建立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要好得多！令人遗憾的是，我国实际上把国家计划变为规划，把计划经济变为服从于商品经济、市场经济的事物了。这不仅违背毛泽东关于计划经济的思想【2】，也违背陈云关于计划与市场的思想【3】。当中国又在多种所有制并存的政策下使得所谓民营企业占据国民经济的极大比例、而国企又建立所谓“现代企业制度”（实际上是按照西方企业模式来管理国有企业）的时候，就让资本主义经济规律在中国经济中开始发挥更大的作用了。中国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目标背后不无西方的影子，弗里德曼就曾来到中国，推销其市场经济理论；中国加入WTO更是有西方影响的因素，西方国家原本是要通过把中国纳入其主导的世界经济体系来颠覆中国的。今天，美国试图架空WTO、美国不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应该让中国反思这些理论了。更何况，中国建立市场经济和加入WTO的代价不菲。

资本主义经济规律在中国经济中开始发挥更大的作用也在上层建筑中有反映。一些人对私有经济，只讲贡献，不讲问题（偷工减料、不安全生产、重复投资、产能过剩、环境污染、两极分化、内需不足、花天酒地等），对国企只讲问题（人浮于事、机构臃肿等），不讲贡献；或者分工，由一些人来只讲私有经济的贡献，另一些人只讲国企问题。一些人只讲私有经济资金紧张、营商环境不好、政府支持不够，不讲国有企业做优做强做大，即使依据国家统计局2016年统计年鉴，1998年以来，国有控股企业在规模以上企业中占比从69%降至2015年的39%。总之，在中国一些人那里，似乎只有发展私有经济才是政治正确了。似乎私有经济做到“五六七八九”就不可动摇了。来自国外的垄断资本的在华利益也似乎是不可撼动的了【4】。他们是典型的政治挂帅，只不过是资产阶级政治挂帅！没有政治的护佑，他们不可能攫取巨额财富，即使攫取了，也无法保护这种财富。

进入21世纪以来，甚至进入新时代以来，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理论话语，如比较优势理论、市场经济理论、政府干预理论，进一步对中国产生强大影响，至今都未停歇。数年前，各种陷阱概念话语，如中等收入陷阱【5】、修昔底德陷阱、塔西佗陷阱，在中国甚嚣尘上。人口红利、刘易斯拐点、供给侧改革、“僵尸企业”（zombie company）、竞争中性（competitive neutrality）、营商环境不一而足。在这些“理论”、名词、话语背后，常常能够见到一些著名学者的影子【6】。对此，中央已经做出一些反应，如强调我们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如否定西方陷阱概念的普适性，如旗帜鲜明地推出反垄断政策。但是，各种新的概念依然似乎层出不穷。

所有这些西方资产阶级概念，都包含了经济至上的基因，都把经济作为了目的，都蕴含了经济决定论的机械唯物主义。实际上，正如列宁所说，“政治同经济相比不能不占首位”。正如自毛泽东主席以来的历届中国共产党的总书记都强调的，必须讲政治。即使经济发展是中心任务，任何一个经济发展的动作、任何一个改革、任何一个开放，任何一种现状的维持也都必然包含怎样发展（依靠谁来发展）以及为谁发展（谁从中获益，谁获益最大）的问题。怎样发展和为谁发展就是政治问题。中国必须在一切经济工作中讲政治，必须无产阶级的政治挂帅，尽管在现实中某些方面某些领域可以灵活。

二、中国当前流行西方资产阶级话语透析

十八大之后，中央更加注意到构建中国话语的重要性，也在排斥西方资产阶级话语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但是，西方资产阶级话语对中国的影响依然没有完全停止。

比如，刘易斯理论分析了无限劳动供给下的经济增长（实际上是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支配下的经济增长【7】），并提出了刘易斯拐点现象，认为经过刘易斯拐点之后，经济就会按照新古典进行运转（依然是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支配之下）。刘易斯理论自20世纪90年代就系统地进入中国，对中国产生了重大影响。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第一个十年中的人口大规模流动是与刘易斯人口流动理论吻合的。在几年前，中国是否达到了刘易斯拐点，又引起一股热议。但实际上，在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下（如中国1953-1976时期），政府可以根据经济发展阶段来调整工资水平，使人民的收入随着经济发展水涨船高。这样，就根本没有刘易斯拐点存在了【8】。对于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而言，某种形式的二元经济，如分割城乡的户口制度实际上是重大的历史进步，是为了实现工业化所必须做出的战略性制度安排！它当然也有着悠久的中国传统文化基因【9】。

再如，在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把“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逻辑颠倒过来之后，中国迎来了自主创新的新时代。然而，与“造不如买，买不如租”曲径通幽的西方比较优势理论对我国学术界的影响依然存在【10】。实际上，比较优势是一种以国家之间友好相处为前提的基于国际市场、国际交易的经济学理论。李嘉图是以英国和葡萄牙这两个自12世纪就成为兄弟般国家为背景和前提而在1817年提出这个理论的。萨缪尔森从1948年开始把比较优势理论现代化是以二战后的美国需要团结欧洲来对抗苏联中国为前提和战略指向的。比较优势理论在西方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适理论。中国如果把比较优势作为发展战略，中国所面对的主要外交关系是中美关系，中国就一定陷入到“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逻辑之中，而这样一来就正中美国下怀。这是因为中国在芯片、操作系统、飞机、汽车等领域一直处于比较劣势，而西方特别是美国处于比较优势。所以，按照比较优势理论，中国就必然选择购买西方产品，而不是自己制造。这种选择一定固定下来，中国经济发展就失去了战略性产业的支持。

又如，一般认为，“僵尸企业”概念缘于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银行货币经济学教授Kane（1987）【11】。Kane（1987）用该词来描述具有美国政府背景的联邦储蓄和贷款保险公司。后来，又有人以僵尸银行（zombie bank）来形容日本经济危机中无望恢复生气，但由于获得放贷或者政府支持而暂时免于倒闭的负债企业，以及受这些企业连累形成的经营不善、缺乏活力的银行体系。2016年，英国《金融时报》曾用僵尸企业攻击我国对国企贷款的行为【12】。2016年，中国至少发表了143篇题名包含“僵尸企业”的学术论文。在这些论文中，不少是用这个词汇明里暗里指我国国企了。在中国用这个词是不严谨的。按照列宁的观点，帝国主义是腐朽的、垂死的资本主义，那么，帝国主义的整个企业都是僵尸了吗？我们也不能这么说西方企业。它怎么能够用来指中国作为微观经济基础的国有企业呢？那它是否能用来指中国的民营企业呢？实际上，许多民企是有活力的，即使是一些遇到困难的民企也不能说是僵尸啊！

还如，竞争中性这个概念，是新威尔士大学希尔默（Hilmer）教授上世纪90年代受意欲提振经济的澳大利亚政府委托牵头调研1974年贸易活动法第IV部分的实施障碍而提出的改革建议中的一个核心词汇。其最基本的思想就是消除政府企业竞争优势，要求政府企业不能依靠其产权享有竞争优势，其在传统市场已经享有的优势须在引入竞争1年内消除（neutralize），未消除前不得进入新市场。所以，可以说，希尔默炮制“竞争中性”概念的初心，就是为了打击澳大利亚的国有企业和政府所有企业。2012年，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竞争委员会与工作组秘书处共同形成《竞争中性：维持国有与私人企业公平竞争的环境》，把竞争中性归纳为8大要素，分别为国有企业组织合理化、成本确认、商业回报率、公共服务义务、税收中性、监管中性、债务中性与补贴约束、政府采购【13】。也就是说，在西方经济学的影响下，“竞争中性”一词已经开始系统地潜入到了西方国家的意识形态中。而现在，竞争中性的概念已经进入到我国的政府报告和文件中了。不仅如此，还有人把竞争中性的概念引申为所有制中性。如果所有制是中性的，那为什么这些人实质上是主张在中国大力发展私有制呢？为什么马克思《共产党宣言》还要主张最后要消灭私有制呢？马克思的思维能力、理论水平低于希尔默吗？

种种案例表明，生存、生活于西方的许多著名经济学家，虽然人是学者，但其话语依然打上了深深的资产阶级的烙印！他们的话语不是纯粹的基于对真理的追求的总结，而是总是带有深深的资本主义的基因。这种基因就如新冠病毒带有的艾滋病基因一样可以自我复制，由白种人向黄种人传播。

三、只有系统的釜底抽薪行动才能建构起中国话语

我国的经济发展对西方的追赶相对于战争中的仰攻。仰攻虽然艰难，却可能成功。西方非常希望能够借助学术话语这种软实力瓦解中国的这种攻势。在西学东渐的背景下，这种战略尤其有效。因为只要中国相信了西方这些学术话语，就要么自毁干城，要么放松对西方的“攻势”。这样一来，西方就不战而屈中国之“兵”了。实际上，削弱国企和大规模培育私企就是自毁干城，造不如买买不如租就是西方不战而屈中国之“兵”。而大规模引进外资如果不加限制，变成资本自由流动，很可能变成引狼入室，而不是请君入瓮。

在国退民进把中国的中小国有企业都消灭殆尽的时候，在西方各种话语侵入中国，甚至西方意识直接侵入中国的指导政策的时候，中国公有制经济成分已经大大弱化了，弱化到近乎非主体的地位了。国内一些人拉西方大旗，做自己虎皮的做法应该收手了。近年来，西方话语在中国似乎开始沉寂了。然而，一方面这可能是知识分子的敏感使然，另一方面可能是他们的话语已经说尽使然，再一方面可能是它换了手法。但在这种沉寂之下，中国的某些民资和外资都很庞大了。当此之时，它们可以不再依靠话语，不是产生行动上的自我约束，而是行动上的自我膨胀（借助股市上市、创办高层商圈等）。兼具民资背景和外资背景的蚂蚁金服借助ABS这种资产证券化手段可以很快把杠杆率提高到100倍以上。这样，只要它不受国家控制地增加资本金，增加到100亿，200亿，它就会撬动银行系统的1万亿、2万亿的贷款，从而形成整个国家的系统性金融风险，这还不说它的高利贷属性。实践已经表明，私人资本（包括外国在华资本）越发展，越积聚，越集中，党的领导就越弱化。这是因为，大资本越要发展，就越需要一切为它追逐自己的利益让路、服务，表面上的市场经济就越变成由它主导的市场经济，就越变成接近垄断资本主义的东西。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驾驭市场经济构成对中国共产党的重大挑战。应对这种挑战，行动胜于话语，“一步实际行动比一打纲领更重要”，系统的实际行动比几十个大学经济系都管用。“反者道之动”，这种系统的实际行动应该首先是在各行各业重新建立起以公有制企业和事业单位为主导的经济体系和事业体系。那种让国有企业退出竞争性领域的主张是极为有害的。只要中国建立起以公有制企业和事业单位为主导的经济体系和事业体系，中国共产党就拥有了成功驾驭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抓手，就可以发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就可以使世界格局加快向促进人类福祉的方向演进！而这样的釜底抽薪一来，西方资产阶级处心积虑建构了数百年的经济政治话语体系也就轰然坍塌了！中国已有很好基础的真正代表人类前途和命运的话语体系也就必然逐步建立起来，并成为世界通用话语了！

 

参考文献

【1】王今朝：《计划经济在21世纪是不可行的吗？》，武汉大学经济发展研究中心工作论文，2019年。

【2】朱佳木. 毛泽东对计划经济的探索及其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意义. 中共党史研究,2007(02):3-11.

【3】智效和. 陈云“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思想研究——为纪念陈云诞辰100周年而作. 当代经济研究,2005(06):3-8+73.

【4】有报导指出，海归博士、方舟科技创始人李德磊和倪光南经过短短两年努力，就在2001年相继研发了出来了CPU方舟一号，以及基于Linux的开源操作系统小红帽！这直接冲击了微软与英特尔两大巨头联合其它企业组成的WINTEL联盟。为此，WINTEL联盟请出基辛格向北京市政府施压，导致方舟1号和国产操作系统小红帽流产！中国IT产业就这样一直过着缺芯少魂的日子。参见《"鸿蒙"创世纪 中国高科技的新时代！》，

https://mp.weixin.qq.com/s/D_eRXE7ZQUzS3FJuRnhbyg。

【5】龙斧,王今朝. 从“中等收入陷阱”命题合理性看中国发展模式的性质与问题[J]. 政治经济学研究,2013,14: 44-59.

【6】紫虬：《新自由主义影响政府决策的招术》，

https://mp.weixin.qq.com/s/wdnzxRrrfZUIYeBHv2NMpA。

【7】王今朝：《对刘易斯二元经济理论的差别化解读和本质性发展》，

https://www.sinoss.net/qikan/2014/0313/13731.html，2012年。

【8】王今朝：《中国经济发展模式：政治经济学解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

【9】其实，西方国家也是某种二元经济，即富人经济和穷人经济。一个穷人想要晋阶为富人，谈何容易，尽管其没有户籍制度，尽管其高唱自由论调！西方的阶级划分比中国的城乡户籍划分要严酷地多！

【10】参见王今朝. 打破当代西方比较优势理论教条——对中国贸易基础理论的思考[J]. 海派经济学,2018,16(01):61-66.贾利军,王今朝.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应谨慎使用“比较优势”话语[J]. 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05):61-67.

【11】Kane E J. Dangers of capital forbearance: The case of the FSLIC and “zombie” S&Ls. Contemporary Economic Policy, 1987, 5(1): 77–83.

【12】China state enterprises: Zombie economy, Financial Times, February 29, 2016.

【13】https://www.toutiao.com/i6672340086815719950。

（作者系武汉大学当代中国与世界社会主义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武汉大学经济发展研究中心教授、博导，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来源：昆仑策网【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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