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为丨美国乱局剖析：种族歧视的内核是阶级歧视

“颜色革命是美国人的发明创造，没想到的是，这个美国独创的革命形式，竟然也发生在美国了。”

“美国种族歧视的内核是阶级歧视。”

“这场“美国之春”把美国制度下的各种深层次矛盾和危机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 这对中国人民也好，对世界人民也好，都是一种很好的教育。”

7月12日，在东方卫视《这就是中国》第65期节目中，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张维为教授和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副院长范勇鹏教授，探讨美国大疫情、大示威、大衰退相互交叠之下的种种问题。

张维为：大家一定记得，2010年12月底，突尼斯的一位小贩自焚事件引发了被称为“阿拉伯之春”的运动。那位名叫穆罕默德·布瓦吉吉的小贩，遭受当地警察的粗暴对待，抗议自焚，不治身亡，引发社会动乱。

在美国等西方势力的煽动下，这个动乱又迅速蔓延到埃及、利比亚、也门、叙利亚、阿尔及利亚等十来个阿拉伯国家。当时整个西方世界都欢呼，西方民主模式降临到了阿拉伯世界。

颜色革命是美国人的发明创造。目标是颠覆他国政权，改变他国颜色。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个美国独创的革命形式，竟然也发生在美国了。不少美国网民因此也在推特上直呼自己“正经历着美国之春”。

也许可以这样说，“阿拉伯之春”变成“阿拉伯之冬”说明了西方民主模式在阿拉伯世界的失败，而“美国之春”以如此大的规模爆发，则标志着美国民主模式在本国走向衰败。大家可能记得，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曾将去年的香港骚乱称为“美丽的风景线”，现在美国几乎所有城市都出现了这样的“美丽的风景线”。

5月25日，美国明尼苏达州的非裔男子弗洛伊德，被警察锁喉致死，引起全美大规模的抗议示威，人们抗议警察暴力和种族主义，对美国政府、司法和整个社会管理体制，表示强烈不满。示威者甚至包围了白宫，特朗普总统两次不得不躲入白宫地下掩体。我1985年随中国领导人李鹏访问美国，去了白宫，曾经到了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和白宫会议室，那是在二楼。可以想象，在安全人员簇拥下，从二楼到地下室，当时的特朗普总统一定相当狼狈。

特朗普总统把抗议者称为“暴徒”，准备动用军队镇压。这个被称为“黑人的命也是命”的运动，迅速蔓延到英国、法国、澳大利亚等其它西方国家。从目前抗议者的要求来看，人们除了表达对种族主义和警察暴力的强烈不满之外，他们主要的口号是“公平正义”，“没有正义就没有和平”等等，显然要求政府从体制上解决种族主义、种族歧视、警察暴力、“白人至上”等问题。6月3号，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也发表公开讲话。他说，抗议活动证明，广泛的、多种族的社会各界已经“觉醒”，认识到社会的不公正。他表示，这个事件是美国结构性的问题，是历史悠久的奴隶制、种族隔离法、种族歧视的制度等等的结果。

这场“美国之春”最终将如何收场，我们还要观察，但它所反映出来的美国深层次的制度问题，对于我们加深了解美国及其未来走向很有帮助。

【“痛苦和愤怒在全美国蔓延”CNN截图】

顺便说一句，疫情暴发后，中国人对美国领导人习惯甩锅的现象，已经颇为熟悉，所以干脆替它写好了台词，其中有一个版本是这样写的：如果美国普及了移动支付，黑人弗洛伊德就不会用20美元假钞去买东西；如果他不用20美元假钞去买东西，店员就不会报警；如果店员不报警，警察就不会抓他；如果警察不抓他，他就不会被白人警察锁喉致死；如果他没有被杀，那么美国就不会发生这么大的示威游行和骚乱。所以结论就是落后的移动支付把美国害惨了！我就喜欢这种中国视角和中国标准。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美国不能够普及移动支付呢？因为手机信号不好，很多地方都没有网络。为什么信号不好呢？因为基站设置得太少。为什么基站那么少呢？因为太贵了，老百姓付不起。为什么那么贵呢？因为没有用中国华为提供的产品和服务，所以这次危机的根源是美国政府制裁华为造成的，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类似的危机恐怕还会出现。我已经把这个段子抄送给了我在华为的朋友。

现在我们来聚焦一下，这次抗议示威暴露出来的美国制度的深层次问题。

首先是长期存在的种族歧视制度。经济上，美国黑人的失业率大概是白人失业率的2.5倍，贫困率大概是白人的3倍，黑人家庭收入不足白人家庭的60%。社会上，黑人聚居社区在公共设施、公共服务方面，质量都明显低于主流族群社区。在司法方面也是，日常警务活动中，美国警察一般都先入为主把黑人男子预设为罪犯。只要你有几个可以讲真话的美国白人朋友，他们私下会告诉你，如果你晚上在街上看到黑人男性，要预设他就是罪犯。同样，如果你有美国黑人朋友，他也会告诉你，他母亲从小就告诉他，碰到警察一定要服从，他随时可能向你扣动扳机。所以美国总体上是一个非常粗糙的社会，英文叫rough，美国不适合神经非常脆弱的人，也不适合只知道岁月静好的人。我们的公知和移民中介把美国吹得天花乱坠，但现在纸包不住火，这次美国疫情灾难和种族歧视悲剧，使我们看清楚了美国的“低人权优势”、“低人道主义优势”。

第二，惊人的贫富差距。美联储的报告显示，1989年至2018年的20年间，美国最富有的1%家庭，他们所占有的家庭财富总额比例从整个社会的23%上升至32%，而最底层50%的家庭财富净增长几乎为零。美国44%的人拿不出400美元的紧急支出。美国还是唯一没有实现全民医疗保险的西方国家，特朗普一上台就废除了奥巴马当时推动的医保改革。现在大致情况是，2700万美国公民没有任何医保，至少还有1500万非法移民也没有医保，还要加上数千万医保不足的群体，就是保费交得不足，所以医疗保险是很有限的，另外还有数千万因为失业而失去医保的群体，很多医保是和就业、工作单位连在一起的，一旦失业，医保也失去了。所以在疫情暴发前的2019年，有33%的美国人，也就是约6500万美国人，生病后选择放弃治疗。如此漏洞百出的医疗体系，在新冠疫情面前自然不堪一击。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等机构发出的调查数据显示，非洲裔占了全美确诊病例的52%和死亡病例的58%。而人口统计显示非洲裔人口仅占美国人口的13%。比如，在纽约地铁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是黑人，他们死于新冠肺炎的比例非常之高。这次抗议示威中的两句口号，一句是“我无法呼吸了”，I can't breathe，另一句是“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应该真实地反映了美国相当大的一个群体的真实生活状态。

第三就是泛滥的警察暴力。在美国，警察滥用武力，特别是对黑人族裔滥用暴力的现象司空见惯。根据有关统计，美国百万人中死于警察暴力的黑人是白人的2.5倍，而如果只看青少年的数据，黑人是白人的21倍。《纽约时报》有一篇评论说，对非洲裔美国人来说，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拨打报警电话，可能就意味着要被判死刑了。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在60年代民权运动时，确切讲是1967年，为了震慑非洲裔民权运动示威者，当时美国迈阿密警察局喊出了“抢劫开始，枪击就开始”的口号，这次特朗普总统第一时间也用推特发出这个口号。那一年，美国最高法庭还作出裁决，警察“出于善意和可能的理由”不应对执法承担法律责任。这样的规定就意味着，原告指责警察在执法中侵权的诉讼几乎不可能获胜，几乎所有诉讼都有利于警察，这也使我们了解美国所谓的法治真实状况。这次遇害的弗洛伊德的一个朋友就这样说，如果不是路人正好拍摄了视频，真相就会被彻底隐瞒。警方一定会说：“这是个狂躁不安的非洲裔男子，他在踢打，在反抗，而我们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合法使用武力。”

 

这里要提一下，这次抗议示威中，警察暴力的对象还包括新闻媒体人。据英国《卫报》的一项分析，在美国报道弗洛伊德抗议活动的媒体记者中，从5月26号到6月2号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就有148名记者被捕或受到攻击，其中一位叫琳达·蒂拉多的女记者，在明尼苏达阿波利斯的报道中，被一发子弹击中眼睛，左眼永久失明。这让我们想起去年香港骚乱中，香港警察远远比美国警察克制，但香港本地媒体也好，西方主流媒体也好，都围着警察拍照，美国国务院也谴责所谓香港警察暴力，还有比这种美国政府和西方媒体的言行更加双标的吗？

“美国之春”能否给美国带来实质性的改革和变化呢？我本人并不乐观，因为美国这个困境在于前面讲的三大问题，从社会结构上来看，是相互交叉，形成的一种恶性循环，背后是资本主导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制度安排。

我可以明确把美国政治制度定性为一种落后的政治制度，这个制度安排很大程度上形成于前工业革命时期的农业社会，无论是联邦政府与州政府的关系，还是州与州之间的关系，还是社会分配制度、贫困救济制度、社会治安制度等等，都远远落后于21世纪现代社会的需求。这种落后的制度安排导致了刚才提到的三个问题：种族歧视、贫富差距、警察暴力，环环相扣，导致了无法摆脱的恶性循环。

比方说，贫富差距巨大，穷人太多，贫困又与族裔联系在一起，黑人干的往往是低收入的、最脏最累的活，整个国家的制度安排，第一次分配不到位，第二次分配不合理，富人赚得盆满钵满，穷人生活日益窘迫。贫困又意味着无法接受良好的教育，不是因为美国缺教育资源，而是美国资本力量的制度安排决定了美国教育资源的分配，不是按照人民的利益合理分配，更没有“分数面前，人人平等”这样的中国标准，而是按照资本的需求进行分配，越是富裕的人，往往是住在富人区，那里的教育资源更加丰富，警力配备也更加到位；反之，越是贫困的人，住在拥挤的地方，越是黑人多的地方，教育资源就越差，越没有安全感，黑人越是受不到好的教育，也就越找不到好的工作，没有好的工作就处在社会最底层，生存环境极其粗糙，犯罪率奇高，而且犯罪大多数都直接与暴力相关，抢劫、强奸等等，更容易引起大众关注。美国的警察力量本质上是保护富人的，如果弗洛伊德是个有钱人，犯了同样的案，他可以对警察说，“你给我开罚单吧，我付得起”，那就可以避免致死现象发生。

美国种族歧视的内核是阶级歧视。如果同类事情如果出现在中国，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做法一定是标本兼治，我们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对少数族裔，我们一定要先做基础设施建设，通路、通电、提高当地人民的教育水平等等，扶贫干部驻村帮助，直至这个地区真正脱贫为止。但是美国不会这样做，一些教会和有善心的非政府组织偶尔会做一些善事，但起不了多少作用。美国具有一定质量的基础教育或医疗服务，坦率地说连美国中下层的白人都享受不到，何况黑人？那么美国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补救呢？对黑人这样的少数民族群裔，有一些补偿方法，比如教育考试的时候给黑人学生加分，这是一种身份政治，但结果又造成其它族裔的仇恨和愤怒，这种身份政治造成美国社会越来越撕裂，掩盖了美国社会这种阶级歧视的内核，某种意义上也是美国资本力量转移阶级矛盾的一个主要的方法。

美国资本力量的另一个做法就是让警察不断地军事化，警察的设备越来越像军队。在中国，只有特警才携带枪支，而且是近年才开始的。美国所有警察都携带枪支，机场里的警察携带冲锋枪。美国警察开枪免责，甚至杀人免责，几乎是无人不知的秘密。警察的自由决策权、决断权非常之大，比方说警察叫你趴下，你不服从，他可以开枪。警察还没有下令，你就伸手去拿证件，他也可以开枪。警察叫你停车或下车，你没有反应，他也可以开枪。想靠打官司把涉事警察绳之以法，很少有胜诉的案例。美国是案例法传统，不仅有上百年、无数有利于警察的判例，而且因为黑人犯罪率高、种族歧视，美国很容易找到同情警察的陪审员。一般警察的处分就是暂时停职，英文叫Suspension，开除就属于极端处置了。

里根时代，美国工会势力受到重大打击，但警察工会是例外，警察工会仍然存在，而且非常强大，警察工会为肇事警察请律师，提供职业保护。这次美国骚乱中，有一段视频发生在美国水牛城Buffalo，数十名镇暴警察出现在街头，奉命对抗议群众清场，有一名身材瘦高的七旬老人挡在他们行路的面前，结果这些警察猛力推挤老人，导致其倒下，脑部出血。连纽约州长科莫都说，这不公而且可耻，叫两个人停职，公诉是二级伤害。两名警察被停职拘留后，另外57名警察就决定辞职不干，以表示抗议，认为警察办事吃力不讨好。6月6号法庭结果出炉，两人无罪，无须缴付保释金，而且决定择日再次出庭，门口其他警察一起排队欢呼这一决定，特朗普也发推特表示支持。在美国所谓的民主体制内，共和党不伤害警察，民主党不伤害工会，所以警察暴力问题在美国这种制度安排下可以说是无解的。

这次民主党竞选人拜登也好，议长佩洛西也好，纷纷作秀，单腿下跪，表示他们对黑人弗洛伊德之死的哀悼，但他们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为了11月大选中得到黑人的选票。而特朗普反其道行之，也是为了巩固他代表的白人中下层群体和白人至上主义者的选票。表面看这次骚乱，黑人借机推倒与奴隶制度相关、与种族主义制度相关的雕塑，提出各种诉求，但这也会加深美国白人的恐惧，特别是黑人推倒发现美洲大陆的哥伦布的雕塑等等，其实就是在证明美国白人今天占领的这块土地是没有合法性可言的，这一方面揭示了美国殖民历史的黑暗与残暴，另一方面也会导致这个社会的身份政治、身份对立，社会更加分裂。我想，很多白人，也会知道这将动摇美国的立国之本，最终可能会招致更多反抗。

总之，这场“美国之春”把美国制度下的各种深层次矛盾和危机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 这对中国人民也好，对世界人民也好，都是一种很好的教育。

今天就和大家聊这些，谢谢大家。

 

 

范勇鹏：大家好。美国当前这个乱局，我认为有两大根源，一个是种族问题，还有一个贫富差距，刚才张老师都讲到了，当然它们衍生出来的一个问题就是警察暴力。像这些问题都是美国社会长期存在的根本问题，实际上从来没有根本解决过。

回到50年代，最早是黑人站出来争取自己的平等权利，随后其他少数族裔、女性、残疾人等各种弱势群体都站出来，并且在教育、工作等方面获得了切实的权利优待。后来，这个列表不断变长、扩大，在这个过程里边，最明显的一个社会变化就是权利意识急剧上升，人们在生活中张口闭口就是，这是我的权利。

权利是什么？权利是资产阶级提出的一个现代概念，也是今天西方价值观最核心的一个部分。权利和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美国是一个个人主义的社会，在美国极端崇尚个人自由和个人竞争，两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性的经济复苏带来的快速增长和经济平等，也促进了权利平等的氛围；最重要的就是美国国内工人运动所带来的这种内部压力，还有苏联共产主义所带来的外部压力，迫使美国当时的统治阶级不得不做出一些退步和改良。

这些进步政策带来了一个陷阱，比如说我们知道的民族平等、民族自治、男女平等、社会福利政策等等，最早都是谁提出的呢？都是社会主义者主张的，而且都是在欧洲最早产生，都是具有社会主义性质的一些公共政策。这些东西看起来很好，但是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在强大的集体意识下，才能保持适当的度。美国把这套东西拿过去，直接嫁接在一个个体主义为基础的社会之上，这种做法带来了非常复杂的后果，比如文化共识的解体，所谓文化多元主义的兴起。

【福克斯新闻曾报道中国互联网出现“白左”一词】

近年来，中国网络上兴起了一个名词，叫“白左”，这个词2018年还被收入了美国词典，引起美国媒体关注。“白左”虽然有各种不同定义，但是一般包含几层含义，第一是白人、左翼，权利意识特别敏感，格外强调少数群体和异常行为的权利、宽容少数群体和异常行为，反对保守、传统和权威。美国“白左”现象的核心特征，说句大白话，就是只要权利、不负责任，也就是我讲的这种“权利话语”。

既然我可以不承担道德义务，又可以要求我的个人利益和身份优先，何乐而不为？这是人的本性。所以权利这个词逐渐的就变成一种强势话语，一种欲罢不能的精神毒品。在这个权利话语下成长出来的美国人，变成欲望无限同时又不放弃道德优越感的“巨婴”。有一位学者说，美国人“陶醉于一种观念，即任何欲望和念头都应该简单而迅速地得到满足”。哈佛大学的格伦登教授1991年出版的一本书就叫《权利话语》，“Rights Talk”，其中写道，权利话语“催生了不切实际的期望值，加剧了社会冲突，阻碍了原来可以导向共识的对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在这种心态之下，美国呈现了一个大的趋势，强调“分”，忽视“合”，甚至反对“合”，这种“分”就让权利陷入了一个自我否定的逻辑。

我举几个例子，大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权利话语所带来的一个问题，就是加剧文化分裂。一个典型事件就是1998年斯坦福大学取消《西方文化》的核心课程，开始加入大量美国的“黑”历史，各种偏知识、冷知识。这在当时是一种进步，但是当这种进步变成意识形态，变成一种霸权，就会带来分裂，导致美国人丧失了共同的对话基础。结果就是，今天我们看到校园里边泛滥的政治正确，黑人不能叫黑人，老人不能叫老人，考试不打分数，老师不能讲进化论，甚至有教授公开在课堂上宣称白人是低等种族。当时有一位历史学家小施莱辛格，他早在1991年就开始批评，说多元主义是“用分化代替同化，用分离代替融合”。

大家知道，在物理学上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文化多元主义这么搞，保守主义肯定要反击，所以在80年代就发起了一场“文化战争”，逐渐使美国在文化上越来越分裂。这场战争从80年代持续到今天，从来没有停火。特朗普的当选和今年的种族骚乱，实际上只是一场新的交火而已，大家在新闻里看到推翻华盛顿、杰斐逊、哥伦布的雕像，决不仅仅因为这些人是奴隶主，或者说历史上有什么罪行，还有一层因素就是文化裂痕，这个裂痕正在美国急剧加深，后果难以想象。

第二个例子，就是权利意识所产生的身份政治，转移了真正的社会焦点。比如统治阶级肯定非常乐于看到文化多元主义这类现象，借着族裔、性别、文化、大麻合法化等所谓的“低政治”话题，成功将社会大众的注意力从社会、经济、公正、剥削等真正的“高政治”话题中转移出来。所以，当时就有人批评，美国的多元文化主义只是对苦难的一个“安抚奶嘴”或者“止疼药”。美国统治阶级有意识地利用这种政治权利来化解阶级斗争，在大学里边有意识地鼓励，并且拿钱来资助身份问题的研究，各种族群问题的研究、性别研究，引导文化和社科界钻进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牛角尖，围着边缘问题打转转，结果没有人有时间去谈真问题。所以，看似进步的权利政治，挖掉了美国真正的进步之根。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我们再回头看，曾经被掩盖的这些阶级问题没有解决，反而更加严重，身份问题也积重难返，结果纵横交错，形成今天美国的命运牢笼。

最后一个例子就是它带来的政治制度的利益集团化。随着权利意识上升，大家都要维权，狭隘的集团意识就兴起了，每个群体都跳出来说要维护自己的权利，我不去考虑大家总体的社会权利，美国的政治过程和政治制度本身就变得越来越利益集团化。结果往往是，精英人群嘴里喊着弱势群体的口号，目的是搞资源、游说、影响政策。而真正的弱势群体反而没人关注，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和金钱组成利益集团。像我们中国，今年是脱贫攻坚年，这种由国家推动的全面脱贫，在利益集团政治之下是不可想象的。

我们在有生之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社会走向共识解体、文化撕裂、阶级固化、乱象丛生。看别人的历史目的是为了吸取历史经验教训，以“美”为镜，我们更应该清醒地思考今天要走什么样的道路，建设什么样的社会道德和文化共识。谢谢大家。

 

 

【讨论环节】

主持人：美国这一轮抗议示威最终会走向何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解决？

张维为：我称之为“美国之春”，过去老是西方给其他国家定名，这个之春、那个之春，现在连美国人自己也说这是“美国之春”，网上有很多这样的语言，对社会很多问题极度的不满，对警察的暴力极度不满，老百姓表示抗议，这是共同的一点。

我感觉真的像一场场中风一样，最终导致这个制度走向衰亡，这是我基本的判断。英文中，外部爆炸是explosion，内部爆炸叫implosion，就是内部发生的一种自爆炸，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实在解决不了，体制就瘫痪了。这种情况可能会出现的。

我们有一位很好的朋友，俄罗斯学者杜金（Dugin），他有一个观点，他说实际上美国历史从来没有真正解决种族问题，过去南北战争最后打完仗之后，南北双方又妥协，因为要把黑人继续放在种族隔离制度下，又过了一个世纪，最后到1965年黑人才有投票权，但这个隐形的种族歧视是一直存在的。现在相当于把它全部捅出来了，他的结论是美国要走向解体的。

主持人：但是单就这一轮的这种抗议示威来说的话，它最后会怎样地渐渐平息下来？

范勇鹏：眼下这轮抗议示威，我觉得不会产生特别实在的结果，可能就是一个宣泄，包括今年大选过后，可能慢慢会沉寂。但是稍微往前推一点，从中期来看，我开个脑洞，可能有几种前景：一种是美国会不会法西斯化？这个其实国际学术界很多人在讨论了，比如黑人运动引起白人恐惧，白人会不会组织起来，现在已经有这种迹象了。包括左翼的有一些力量，也带有一点法西斯化的色彩，但是现在的一个特点是，像军方还没有跟总统站在一条战线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可能短期内不一定会发生，但是在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例子。第二种就是国家分裂，这个分裂有两种，一种是硬分裂，一种是软分裂，硬分裂就是现在有些州因为族裔比例的严重变化，像德克萨斯、加州，白人都已经成为少数族裔，那么会不会独立或分裂，还有一种是软分裂，就是变成一个长期流血的伤口，但问题又解决不了，最后成为社会慢性病，越来越分裂下去。第三种，有没有可能会出现拉美化，就是骚乱加上今年选举，最后导致政治斗争变成日常状态，党政极化越来越严重，最后就变成像很多拉美国家一样，犯罪、腐败、毒品等等。

另外，还有一个角度，就是美国历史上有很多问题，从建国到今天，都没有解决，都是靠什么呢？拿钱。俗话说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但问题就在于你有没有钱。历史上美国通过战争收割，比如80年代以来收割过拉美、东亚，然后欧洲，现在世界上最大块头就是中国，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危险，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提高警惕的。防止美国通过收割别人这种利益，来赎买自己内部的矛盾。

张维为：或者你换一个角度看，之所以美国大疫情、大衰退、大示威叠加在一起，背后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过去它可以用钱从海外获得的收益，包括苏联解体、东欧崩溃中转移财富，只要有钱，很多问题就可以解决。现在因为中国崛起之后，中国是单独一极，钱弄不到了，人家和中国贸易了，这样以来它就陷入困境。一个办法是通过颜色革命，颠覆中国，但又做不成，所以现在非常痛苦、不知所措，另外不排除它正在做的方法，不停地印钱。但我最近看到，连耶鲁大学著名经济学家Steven S. Roach，都说这样的美元是要崩溃的，种种迹象已经表明，美元要是再崩溃了，那这个国家真是麻烦了。

我对挪威学者约翰·加尔通的《美帝国的崩溃》，印象最深的是两点，他第一章明确说，就是The Magic，这个魔力一旦消失的话，帝国就走向解体。这个魔力包括对内的，美国人迷信我的制度就是最好的制度，这次疫情下，一半的美国人甚至更多，都认为美国没有做好这个工作，它的内部魔力开始消失。这次示威游行也是，魔力又消失一大块。对外的话，就消失得更快。另外就是他在最后一章对罗马帝国崩溃的分析，很像今天的美国，贫富差距、上层腐败，少数主义，连军人也不团结了，美国国歌要不要唱，华盛顿是不是开国元勋等等等等，全都质疑。

范勇鹏：我在北京听过加尔通的一次演讲，有一个观点当时觉得很有意思，他说美国是两个美国，一个共和国，一个帝国，他呼吁世界人民来帮助打败美帝国，回归“美利坚共和国”，没想到2020年这个预言就不幸言中了。

加尔通对美国制度的看法，有一些批评很到位，但还不够。为什么？因为他还没有认识到美国的所谓自由民主制度，就是基于多党竞争、选举的一种制度，它本身是有问题的。这种制度非常容易强化或者扩大社会上的不同利益和身份的差异。第一，美国是个大国。大国有大国的制度，小国有小国的制度，美国这样的规模其实是不适合这种制度的。当初建国时，为什么要搞联邦制、代议制，就是因为在西方人历史上，只习惯于很小的国家治理，当年代议制很大程度上就是托马斯·潘恩发明出来的，他明确表示就是拿小的制度叠加起来的。第二，就是美国这样一个多种族、多文化、多宗教的社会，其实是需要一种有共识的制度，有一个大的框架，让大家能够在上面自由舞蹈，而不是把人分成一块一块，让你来投票，结果就是分得越来越厉害，没有办法整合。

华盛顿总统在退休时发表了一个演讲，他说我们美国不能有政党，千万不能有党争，结果刚一退休，就出现了两党萌芽。这样的社会一旦出现党派，就很容易出问题。这样一个社会最需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制度呢？就是需要一个能够代表大多数人民的、一个统一性的政治力量。

张维为：中国模式。

范勇鹏：但是美国人能不能做，做不做得到，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张维为：对，美国也好、英国也好，他们有个口号“Divide and Rule”，分而治之，不断细分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利益团体，互相之间斗，最后他来治理。现在看来这个制度是不行的，要出大问题，严重不适合21世纪。参照中国模式，我们叫Unite and prosper，团结繁荣。

 

【问答环节】

Q1：想问一下三位老师，美国抗击疫情失败，包括种族歧视带来的全美游行示威活动，会给美国今年大选带来哪些实际影响？又会给美国下半年的经济发展带来哪些冲击？此中，给我国经济发展带来哪些启示？谢谢。

张维为：从现象看已经很清楚了，每一个细节都包含选举元素，连戴不戴口罩、下不下跪、单腿下跪，都是一种政治姿态，实际上他们都在下赌注。民主党是明确要为黑人，至少做出姿态，我们同情黑人，需要黑人的票，少数族裔的票都到我这里来。特朗普正好相反，我就坚持，对警察也是，民主党提出警察改革，特朗普说警察非常好，99%都非常优秀，民主党说警察经费要减少，特朗普说经费要增加，实际上都是为了选票。

范勇鹏：过去大选是一个热门，大家都特别喜欢预测，但是今年我觉得可能是历史上最难预测的一个大选。为什么？确实很多传统指标放在今年的大选里边失效了，能看到的可能就几点，一是今年大选可能会无底线，会刷出新高度，二是空前地比烂，两边都拿不出好的候选人，三是以前大选结束后，无论胜败都会接受结果，但这次大选结束后，失败方能否接受这个结果，可能是一个问号。

那么对我们有什么启示？经济方面，不光是美国动乱还有疫情，包括之前中美贸易战等等一系列事情，都在不断地提醒中国，要做好准备，接受一个可能的半球化，不再是全球化了。虽然我们不希望看到这种局面，但是我们要做好这种准备，至少心理准备和工作准备要做好。在政治上呢，可能就是怎么去吸收美国的教训吧，现在网上的小朋友都不讲“摸着石头过河”，叫“摸着鹰酱过河”，看美国怎么样，我们就不能怎么样。

【共和党参议院卢比奥一直鼓吹所谓的“新疆法案”】

Q2：三位老师好，我叫何晓莹，从事对外贸易的工作。因为抗议示威美国国内乱成一团，我前两天在新闻上看到这样一条消息，就美国签署所谓的“2020年维吾尔人权政策法案”，请问在这时候美国签署这项法案，背后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国又有怎么样的反制措施呢？谢谢。

张维为：“疆独”也好、“港独”也好、“藏独”也好、“台独”也好，背后都是美国支持的，这个是公开的秘密。美国国会中有一拨极右的人，他们的“Deep State”，深层国家，绝对想把这个作为阻碍中国崛起的一个工具，我们一定要坚决抗议。实际上很多反制早就开始了，最明显的就是“港区国安法”，通过具体落实，专门针对香港的反华势力，所谓的民主基金会等这些专门搞阴谋、搞颜色革命的机构，我们有很多东西可以做。

范勇鹏：这个法案我倒不是特别担心，从里边看到的是一种绝望，你看历史上，美国真的想打谁的时候，一般不用出法案，出法案的意思通常就是，其实我干不了，但是我要表达这个姿态。

张维为：我再补充一句，实际上新疆这几年做得特别好。去年游客人数是历史上最高2亿人次，已将近3年半时间没有任何一起恐怖主义案件，对新疆老百姓真是一个巨大的成功。所以某种意义上，就是勇鹏提的，这是他们的一种绝望，他们本来觉得新疆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抓手，来遏制中国崛起，结果新疆现在做得这么好。

Q3：三位老师好，我叫金嘉寅，是一名学生。我觉得对于一个良好的政治体制来说，行之有效的问责机制是必不可少的，但就像范老师之前说的，美国真正的权威是隐藏在政治制度幕后的，而美国民众要想对某个社会现象表达不满的话，没办法找到一个真正能担责的对象，这个现象是否说明美国的政治权力是被少数人牢牢把控着的，如果是的话，那他看似民主的体制，为什么会造成这种不太民主的结果？谢谢。

范勇鹏：其实从美国宪法开始看，都没有出现过“民主”这个词，它的制度在建立之时，从来不是说为了实现民主，一直到20世纪后半叶，为了冷战，取得对苏联的优势之后，才开始讲我要搞民主。美国的制度本质上就是你刚才讲的，他通过很复杂的制度设计，就是为了让这么一个国家机器摆在前面，真正的掌权者、资本家躲在后面，不用承担责任，只去牟利，就是为了达到这样一个目的。所以今天发生的一切，并不是说违背了美国制度的本质或者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是说他过去在上面蒙的那层纱逐渐地被人撕开了，他没有办法再这么去讲了，没有办法去忽悠人了。

张维为：我估计连多数美国老百姓也看得出来，这个制度主要是为少数人利益服务的。有一个研究，我们过去也引用过，普林斯敦大学的教授和西北大学的教授，做了80年代、90年代这20年内美国的一二千项政策决定，然后看公众对它的影响程度，结果发觉普通老百姓对这些决策的影响几乎是零，他们就说美国这的制度，是一种独裁制度。

（主讲嘉宾：张维为，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教授，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范勇鹏，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副院长、教授。来源：昆仑策网【授权】，转编自“观察者网”“东方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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