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讲述】我亲历了木船打兵舰

 

编者：海南岛战役，是第四野战军南下最后一战，也是最及时的一战。今年适逢海南岛解放70周年，“四野子弟”特推出系列文章，供回顾和纪念！本文由子弟供稿（口述：姚慕涛，整理：姚苏南，原标题：碧血丹心战琼海）。军队，是成长的大熔炉；军营，是青春的集散地。历史不遗忘，青春不散场。若有感触，欢迎留言分享；若有故事，欢迎邮件投稿。记录在，记忆就在；记录在传播，记忆就在传承。分享信息，分享观点，只为了一起缅怀先人，铭记历史，启发思维。

 

 

1950年元旦钟声敲响了，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新年，当解放了的人们正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时，我四野第四十三军奉中央军委、四野总部的命令已经开赴广东雷州半岛，准备与四十军一道发起海南战役，消灭岛上盘踞的十万国民党军，解放祖国第二大的宝岛，让南海上这颗璀璨的“明珠”回到人民的手中。我们一二七师驻扎在徐闻县海安港以东沿海。一二七师是著名的红军师，参加过北伐战争、南昌起义。其战斗作风勇猛顽强，敢打硬仗恶仗，有“铁军”之称。驻扎之后，部队进行了政治教育和思想动员，激发全体指战员“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和勇气。接着开始了紧张的海练，每天天亮出海，天将黑上岸，从单兵单船练起到连、营、团的合练。经过近两个月的海练，部队已较熟练掌握了在海上的驾船、射击、通信、指挥技能，昔日的“陆地猛虎”练成了“海上蛟龙”，能够出海作战，抢滩登陆了。在此之前，我军一二八师的一个加强营已于3月中旬偷渡成功，胜利登陆。期间，友邻四十军也分两批偷渡成功，分别上去了一个加强营和一个加强团。加上海南岛上还有坚持革命22年的琼崖纵队一万余人，接应的力量较为坚强有力。

 

1950年3月31日晚22时左右，我英勇的一二七师加强团，（由三七九团和三八一团二营组成）3700多名勇士，在师长王东保、政委宋维栻和团长冯镜桥、政委单印章等首长的率领下，分乘88艘战船，借力强劲的东北风，趁着涨潮时机，启锚扬帆，从雷州半岛南端向着海南岛进发，开始了血战琼崖，跨海歼敌的征程。

 

 

当时，我在三七九团二营机炮连任政治指导员。三七九团的前身是著名的叶挺独立团及以后的红一军团的红四团。南下时，我在四连（即“刘老庄连”）任指导员。部队走到江西时，团政委单印章同志找我谈话，让我去二机炮连工作。因为该连领导力量弱，接连出现战士自残、逃跑等事故，所以让我去加强该连工作。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二机炮连的面貌很快改观，在两广战役的历次战斗中，都出色的完成了各项任务，由后进一跃成先进。在这次渡海作战中，我连担当火力船打敌兵舰的重任。在漆黑的海面上和喧嚣的浪声中，全团成前三角队形展开，我营是前卫营，一营为左翼，三营为右翼。我连的两艘护航火力船分别由我和副指导员李培基指挥（连队没配连长），行驶在全营的最前边。我指挥的这只船配置了一挺重机枪和两门六〇迫击炮，再加上六连的四班约40人左右。

 

启渡后，船借风力，行驶的较快，当到达琼州海峡中线附近时，风渐渐停了，海浪也渐渐平息了，木船速度猛然下降了许多；这时，营指挥所发出“继续前进”的信号。根据战斗方案，即使风停了，也要义无反顾地向海南方向前进。于是，我命令除观察哨和火器射手外，其余同志划船前进。大家抄起事先备好的木桨，奋力划水，有些人还用小铁锹，甚至枪托当木桨使。这时整个团队都响起了划桨的号子声，全体指战员抱定一个坚定信念，誓死要把红旗插到海南岛。

 

大约划了半个多小时，也就是半夜十二点左右，海面上隐约传来阵阵沉闷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响声越来越大，眼看着小山般高的敌兵舰渐渐驶入我的视线。敌人兵舰果然来了。怎么办？我回头一看，全船的同志都是在看着我。“一定要把敌人兵舰挡住，掩护团主力前进，哪怕流血牺牲也决不畏缩。”想到此，我大喝一声：“迎着敌舰全速前进，重火器准备射击。”同时，用信号灯指示我连另一艘火力船亦向敌舰方向展开，准备战斗。

 

海上作战，没有地形地物可利用，面对敌人的船坚炮利，全船指战员毫不畏惧，决心与敌战斗到底，杀出一条血路。突然间，海空间闪出刺眼的白光，照得海面上通明，原来是敌机飞临船队上空，投下了数颗照明弹，接着响起了“咣”、“咣”的炮弹爆炸声，敌舰发现了我们，向我船队开炮了，面对敌人猛烈的炮火，全船官兵只有一个念头：快速接近敌舰，进入它的射击死角，然后发挥我们的火力优势，将敌人打垮。我连舵手单美洪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站立着，稳稳地把正方向，并鼓励船工不要害怕，勇敢地向前冲。

 

我船对着敌舰越驶越近，敌人发射的炮弹在帆船周围炸起很高的白色的水柱，橙色的火花在浪尖上闪耀，帆船随着海浪和炮弹激起的水柱在海面上起起伏伏，在宽阔的海面上，加之夜暗，视线不良，敌人的射击只是概略的，想打中目标很难，我们要抓住敌人的弱点，迅猛靠近，尔后发挥我们近战、夜战的优势，将敌人击败。突然，船身一沉，速度明显下降，我知道是帆船被炮弹击中了。此时，决不能慌张，要沉着应对。我悄悄对身旁的单美洪讲：“你下到船舱看看破损情况，不要声张”。单美洪下去后不多时便上来报告：“船弦右边被炮弹片炸开了拇指大的口子，下边的同志已经把漏洞堵好了，不影响战斗”。我闻此言，信心倍增，大声喊道：“同志们快点划呀，为祖国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此时，我船的左右还有红五连和红六连的几只船，大家争先恐后向敌舰冲击，一千米，五百米，……，我船逐渐进入了敌舰的死角，我看见战机到来，大喊一声：“射击”。一时间，我连和五连、六连的火箭筒、轻重机枪一齐开火，火箭筒弹闪着刺眼的白光，机枪的曳光弹拖着串串红尾巴，霎时间，海面上形成了无数道火龙，你来我往，穿梭交织。当我船距离敌舰百十米时，我对炮班长宋文佳说：“宋文佳，可以打吗？”宋回答：“没问题。”我立即下令开炮。“嗖”，第一发炮弹打了出去，“咣”的一声，打在了敌舰的船弦上，我大喊“宋文佳，注意落点。”宋抬头看看敌舰位置，稍许调整了六〇炮的角度，屏住气，又打出了第二发炮弹，“嗖”的一声，这发炮弹直接飞进了敌舰的塔台，随即传来爆炸声和敌人的哭喊声；紧接着，小宋又打出第三发炮弹，击中了敌人哭喊声最集中的地方。我连另一艘火力船也连续向敌舰发射火箭筒和迫击炮，五连和六连的船也围了过来，“杀啊！冲啊！缴枪不杀!”的声浪不绝于耳，呐喊声压倒了海浪的咆哮，在我军交织的火网中，敌舰只有东躲西避，疲于招架。这场旷古绝今、惊心动魄的琼州海峡大海战，历时半个多小时，敌人这艘叫“永宁号”的军舰，被我铁军重创，它害怕了，拖着白烟，狼狈地向西逃奔。此时，船队的右边，也就是我团三营的方向，激战犹酣，半边天都被打红了。之后才知道，三营的方向正是海口敌人出击的主要方向。此时，敌舰倾巢出动，三艘左右的敌舰向三营发起攻击。三营在团组织股长秦道生、副营长王金昌指挥下，与敌兵舰展开了殊死搏斗，在打垮敌兵舰进攻，追逐敌舰过程中，八连、九连误登白沙门岛。该岛距海口约五公里，是四面环海的孤岛。此举引起敌海南防卫总司令薜岳的惊慌，他马上调集部队对我三营发起了反击。三营在白沙门岛上坚持了三天，抗击了敌人三个团及数架飞机、十艘兵舰的兵力、火力的突击，直到四月三日晚，仅王金昌带领几个人突出重围，其他同志都血洒疆场，壮烈牺牲。

 

老天爷似乎在佑顾着我们，敌舰刚逃走，阵阵东北风又忽忽来至，波涛滚滚，海浪喧嚣，风鼓船帆，疾驶向南，由于没有敌情顾虑，船的速度明显加快，大约行驶了近二个小时就隐隐地看见前方有陆地，越来越近，陆地越来越大，“是海南岛”，我心头一振，大声呼喊的：“同志们，前面就是海南岛。”全船官兵立刻呐喊、欢叫起来。是的，大家明白，一旦登陆成功，我们这只铁军是任何强敌也阻挡不住的，从白山黑水到雷州半岛，一路上我们是所向披靡，凯歌频传，现在胜利的曙光又闪现在我们眼前。我不禁大声喝道：“注意观察，检查武器，准备战斗。”大约离岸边有二千米左右时，敌人发现了我船队，于是岸防炮、火箭筒、重机枪一齐向我开火，海面炸起道道水柱，枪炮声、爆炸声，震耳欲聋，此时正值黎明，半边海天都被映红。我船队迎着枪林弹雨，勇猛地向海岸疾驶；待进入有效射程时，立即向敌还击，霎那间，敌阵地上火光闪闪，黑烟滚滚，尘土飞扬。同时，我船队除了正在射击的人员外，其余人全都是操起家伙什猛力划船，“嘿哟，快哟”的呐喊声随风飘荡，所有人都抱着决战决胜的信念，血战到底，永往直前。此时，天色已微亮，我边指挥边观察，发现敌人的主阵地设置在比海面高出数百米的山包上，便于观察和射击，但是一旦我们冲到岸前的三、四百米的水面上，敌人是看不见我们的。于是，我大声呼喊：“快划呀，全速前进。”并且也手操一把工兵锹，加入到划桨的行列，大约一、二十分钟后，我船队前进至距岸百十米了，天色已经亮了，在船上已能依稀看见水底的沙石，可以抢滩了，当即我命令道：“跳船，上岸。”全船人员除了船工和舵手，纷纷跳下船，此刻海水只有齐脖深，很快我们就登岛了，待我们踏上海岸的一瞬间，心中满是激动和喜悦；“我们上岸了”、“海南岛，我们来了”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大声呼喊着、吼叫着。我打开地图一看，才发现我们登陆的地点叫铺前，在海口的西边，距海口有30多公里左右，距全团登陆集结点塔市约七、八公里。眼前敌人据守的主阵地叫七星岭，估计有约一个营左右的敌军把守，它在我们的左边，而右边的高地上，能观察到的似乎有一个大碉堡和数个小碉堡。在这两个高地之间有一个海叉子，它与陆地有一座桥相连。事后得知当时七星岭有约一个团的敌军据守。这时，我身边陆续又有几条船登陆，一清点约有七、八个排的兵力，按团里事先规定，先登陆的指挥员指挥后登陆的部队，于是我命令集合，完毕后我布置任务：七星岭及右边的山头地势高，敌人看不见我们，他不敢下来，只能乱射击，但以我们现有的兵力火器也解决不了这股敌人。不管他们，我们沿着中间的海叉子向前插，迅速通过桥梁，向塔市方向前进，同团主力会合。六连的四班为前卫，二机炮连的重火器在中间，其余人员为后队跟进。说完便带领这一百多人的队伍成纵队向前穿插，大约前进了一个小时左右，走到了竹山北高地，遇到了一座敌人的地堡和防御工事挡住去路。我带着我连排长李松山抵近观察，发现敌地堡不大，加上工事里面大约有8、90个敌人，但它地势高，直接威胁我们前出的道路，必须打掉它。这时敌人也发现了我们，轻、重机枪向我们打了过来。我当即命令六连的四班和其他连的一个步兵班展开，向敌人攻击，同时我连的迫击炮，一口气打了二十多发炮弹，轻重机枪、火箭筒也一起向敌人猛烈射击，把敌人的火力点打垮了。这时，碉堡里的敌人动摇了，大喊：“别打了，我们投降”。说着便有七、八个敌人举着双手从地堡里出来。见此状，六连四班的班长小刘和我连九班长小徐站起来，准备冲上前将敌人押过来。我觉得有诈，就大喊：“别过去，快爬下”。话音还没落，地堡里残余敌人一阵扫射，二位班长倒在了血泊里，当时就牺牲了。战士们看见班长牺牲，眼睛都红了，一声：“为班长报仇，狠狠打”。各种火器猛烈开火，掩护六连四班战士李国斌等人跃进到地堡前，用炸药包将地堡炸塌，残余敌人彻底害怕了，一边喊：“我们真投降了”，一边举起双手拟走出工事。我见状，就命令停止射击，并让敌人出来列队。我带着连队通信员，快步走到敌人队列前一看，好家伙还有几十号敌人。一了解他们是蒋军第三十师教导队的一个连，从山东跑到海南来的。刚想训话，就听见天上传来敌机刺耳的轰鸣声，心里一紧，不好，敌机发现了我们。我大喊一声：“跟上快跑。”我和自己的同志在前面跑，投降的几十个敌人跟在我们身后狂奔，跑出不到500米，敌机就俯冲轰炸了，把跟在队伍后面的这伙敌人基本报销了。待敌机返回时，我们继续向着塔市方向疾进。

 

正在这时，营长李钱荣和教导员张本林带着岛上接应的琼崖纵队的同志们，找到了我们，和我们一起向集结地点进发，并与团主力会合。我团在岛上坚持了半个多月，与琼崖纵队三总队一道打游击，粉碎了敌人的围剿，并在钟瑞地区歼灭敌255师一个团，并击溃了另外三个团，极大地鼓舞了士气。4月16日晚，我军主力和四十军主力大举强渡海峡，彻底冲破敌人的立体防线，并于17日凌晨胜利登岛，与我们会师。战后，由于我连在海战和登陆后战斗中的突出表现，被四十三军集体记一大功，授予“步兵之友”锦旗一面。这面锦旗至今挂在连队荣誉室里。单美洪、宋文佳等同志还被评为“战斗英雄”或“战斗模范”。

 

海南战役已经过去了60多年，它开创了我军渡海作战胜利的先河，也创造了世界海战史的奇迹。木船打兵舰，冲破敌人陆、海、空立体防线，实现了在敌前成功登陆，粉碎岛上敌人的反突击，彻底地解放了海南岛。现在回想一下，感觉海南解放的时机把握得好，如再晚两、三个月，朝鲜战争爆发，以后的局势发展就会恶化。

 

作为海南战役的亲历者，也是幸存者，每当我回忆起那段惊心动魂的日子，至今还是激动不已，历历在目。我的团队和战友们那种慷慨悲壮，视死如归，英勇善战，一往无前的精神是当今进行革命英雄主义、爱国主义和革命传统教育的典型范例。 

 

二Ｏ一Ｏ年十月十五日于武汉

 

姚慕涛简历

 

 

 

姚慕涛，男、江苏淮安人；一九二五年八月出生在淮安何桥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十二、三岁便到城里店铺当学徒，受尽了欺负和剥削。日军占领淮安城后就回到乡下家中。一九四〇年新四军挺进到两淮地区，何桥等地成为了抗日根据地。姚慕涛于四一年参加了本乡的基干民兵队；同时还担任了乡会（农协）会长。一九四三年八月他参军来到新四军三师七旅十九团（叶挺独立团）二营重机枪排，参加了苏北反“扫荡”、车桥、攻打淮安等战役战斗。抗战胜利后随部队挺进东北，期间参加了本团一系列的大仗恶战。先后任战士、班长、排长、副指导员、连长和指导员。在焦家岭战斗中立大功一次，海南战役中立大功两次，在敌后大生产运动中获“生产模范”称号一次（立小功和受嘉奖未统计）；辽沈战役中在姚家窝棚堵击廖耀湘兵团的战斗中，时任六连连长的他率部英勇奋战，身负重伤，被送往后方救治；返回本团后任四连指导员。南下到江西时，团里派他到问题较多的二营机炮连任指导员。到任后经过艰苦工作该连彻底改观，在其后的两广战役中连队都出色的完成了任务。海南战役发起之前，团政委单印章给姚慕涛打招呼，团里经过研究准备任命他为副营长（副教导员），因为二机炮连当时没有连长，就让他率队打下海南后再上任。海南战役胜利后，他还未洗尽征尘，便派往汉口高级步校学习。毕业后留校任战术教员。一九六〇年被选调到武汉军区司令部军训部工作；先后任参谋、副科长（副处长）、科长（处长）、十二测绘大队大队长、军区司令部管理局副局长、军区“五七”干校校长和军区装甲兵司令部副参谋长。一九八三年离休，现为享受副军职医疗待遇的离休干部。

 

声明：资料来源于子弟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