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这个片子我没看，但是朝圣这个事情，昨天有个文章说得挺有道理。

首先，解放前农奴是没有能力去朝圣的，因为贵族、寺庙和农奴主等着你干活劳动呢，怎么可能给你放长假让你去自驾旅行，而且还要一去就一年半载的？

其次，得有公路，磕长头才有可能。没有公路之前，别的不说，光是路，一般人都找不到，根本就走不到朝圣目的地去。也就是基础设施条件改善了以后，朝圣才变得可行性大大提高了。

所以，朝圣这个事情，西藏1951年和平解放之前是不可能的，在1959年民主改革之前也是不可能的，在1978年以前实际上也不大可能，因为基础设施大幅改善，基本生存压力缓解，这都是改革开放之后的事，才有了可能。

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答案，还不够。

稍微反过来想想，同样是宗教信仰行为，为什么西藏人辍学磕长头，在很多小清新看来，是特别高尚的，而当这些小清新听到新疆尤其是南疆，有维族小孩辍学读经，却会觉得非常恐怖？西藏人跋山涉水、顶风冒雪上千里去朝圣，在许多人看来是洗涤灵魂，而穆斯林去沙特朝圣，在很多人看来却是宗教极端思想？

封建迷信这个东西的大面积复苏和泛滥，其实也就是1978年以后才有的事情。解放前也有，但绝大多数普通贫苦老百姓是没有能力和没有资本去求神拜佛的。了解祥林嫂的故事的人都知道，她想给庙里捐门槛赎罪，但是庙里拒绝了。贾府里的铁槛寺、馒头庵，就算刘姥姥再怎么磕头，里面的神仙都不会保佑她，这是肯定的。

从建国初搞宗教工作开始，到1956年初步总结建国以来民族宗教工作的基本经验，统战部门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基本共识，在全民信教的新疆、西藏，宗教工作就是群众工作。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要让群众从信神信佛转到信共产党上来。

而且，解放前的所有宗教——我是说所有，不是部分——都包含着一定程度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制度性特权。一个简单的例子。西藏的寺院是三大领主之一，占有全西藏三分之一左右的可耕地。在宁夏、甘肃等回民聚居区，清真寺、拱北等宗教机构也拥有大量寺产和土地，也有佃农。

所以，共产党一开始在新疆和西藏做宗教工作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和宗教争夺群众，要把劳动人民从各种封建束缚之下解放出来。1958年以后，才逐步开始推动宗教改革。主要做法是赎买，即让各种宗教机构放弃财产和特权，这些机构的人员和日常活动开支由国家财政统一包下来。哪怕是西藏参加了叛乱的寺庙，也都是以赎买为主。只有参加了叛乱的农奴主和贵族，财产才可以全部无偿没收，分配给农奴。

同时，在少数民族地区全面推动土改。但少数民族地区的土改和内地汉族地区不同，少数民族地区的土改本身也是民主改革，就是让之前完全处于被奴役、被压迫的人不仅有了自己的土地，而且有了和贵族、农奴主、宗教机构工作人员完全平等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权利。这是史无前例的——从这个角度可能更容易理解，新中国为什么叫人民共和国，人民，首先是指劳动人民。

在土改之后，不同地区在不同时间内开始逐步推动合作化，也就是从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这个过程在内地是1956年完成的，但在少数民族地区要慢一些。西藏基本上是在内地文革期间才开始逐步推动合作化。而且，为了慎重起见，并没有全面推进，而是逐步推动的，整个过程非常慢，时间也拉得很长。差不多到1975年前后，西藏才完成了绝大多数地区的生产资料社会主义改造。个别地区更晚，要到1980年才完成。

也就是在民主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期间，随着宗教机构的特权丧失，宗教机构本身也开始发生变化。

首先是原来西藏大量青壮年在寺庙念经修行的情况不再，绝大多数寺庙的底层喇嘛所谓的修行，其实就是在干各种体力劳动，也就是混口饭吃而已。到土改之后，这个条件就不具备了，所以底层的青壮年喇嘛里，有不少人还俗回家去了。

其次，就是觉醒了的劳动人民在分配宗教机构的财产的同时，出于愤怒，打砸了一部分原来的宗教活动场所。在西藏，也就是今天经常有人说的，不少寺庙在文革期间受到冲击，被打砸了。为什么打砸，一般导游都不会讲。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寺庙一般除了土地，还有大量的粮食和财物，刚解放的农奴不能只有土地，还需要财务和粮食来维持基本生活。所以，他们打砸了一部分寺庙。这是确实存在的。

但是，这其中，只要有被认定为国家保护文物的，国家都采取了保护措施。当然，主要是保护建筑、收藏品等有文物价值的东西，土地、粮食、财物等不在保护之列。

经过了土改和社会主义改造，西藏绝大多数地方的农民虽然也还是信仰佛教，但在各种群众组织和党支部的带领下，主要的还是跟着共产党走。毕竟，让几千年来吃不饱穿不暖的藏民过上了基本解决温饱的生活的，不是佛祖，不是喇嘛，而是共产党。而且，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西藏翻身农奴中涌现出了一大批积极分子，入了党，成了党员。

1978年开始，内地出现了包产到户，从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向土地承包倒退的情况。这个过程在新疆、西藏也同样经历了。别看新疆、西藏的土改和社会主义改造比内地晚很多，但开倒车却并不比内地晚多少。1980年开始，全国各地全面推开包产到户，新疆和西藏也基本上同步推开。到1986年前后，基本上退回到了土改之后、社会主义改造之前的情况，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农经济的状态。

也是因此，基本上和内地同步，从1980年代开始，宗教开始在少数民族地区迅速复活。同时，则是党的基层组织逐步走向瘫痪。内地的表现是党支部和村委会的功能越来越弱，以至于根本感受不到党支部的存在，同时各种邪教大肆横行。在本来就有长期信教的传统的少数民族地区，这个过程就更快了。

俗话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新疆和西藏这种几乎全民信教的地方，群众的选择无非就是两个，要么是共产党，要么是宗教。共产党强了，他们跟着共产党走，找不到共产党了，那就跟着宗教走。

所以，今天那些自以为高明的人在骂这种辍学磕长头的藏民愚昧的人，比那些倾家荡产去朝圣的藏民也强不到哪儿去，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他们也不想想，如果西藏的农村还有集体所有制，村集体还保持着强大的功能，农村的基层党组织还对藏族农民有足够的领导力，藏民还会长途跋涉去朝圣吗？

弱者只有组织起来、联合起来，才能战胜困难，一起进步。当一个本来就各方面发展水平都比较低的族群没有组织了，成了市场经济所需要的原子化的个人的时候，面对自己必须面对的各种风险、困难，除了寄希望于宗教，还能有什么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