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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蓝自述:我与田方
点击:  作者:于蓝    来源:总字部队子弟  发布时间:2020-07-02 12:30:49

 

田方在《英雄儿女》中扮演王文清

 

我们的结合是美好与幸福的,但真实生活中必然存在着辛酸和苦涩。这些苦涩更多是由于我的幼稚无知所造成的。

 

生活的磨炼使我逐渐成长,我才真正认识了田方,理解了他。直至今日,我仍怀着无限歉疚与永远的爱意思念着他。

 

 

田方喜欢的是你

 

 

注:文章节选自于蓝自述《苦乐无边读人生》

 

1940年春,我被调到鲁艺实验剧团,一次傍晚乘凉,和我一同参加革命又一同调到实验剧团的赵路,悄悄地告诉我:“塞声大姐把我找了 去,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我漫不经心地问:“是谁?”她脸微微地红了起来:“田方!

 

 

于蓝与好友赵路

 

田方!这个名字使我震动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你呢?喜欢他吗?”“我早就喜欢他了。”我的心跳了起来,马上意识到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我要为她祝福,我要把自己心底的秘密锁好。我的思绪回到初中的少年时代。1935年我初中二年级时偶然观看了影片《壮志凌云》,我格外注意到了一位新星。他在影片中扮演青年农民田德厚,那深邃而诚实的目光和纯朴的农民形象,深深地印在我的脑中。我很单纯地记住了他——田方。

 

 

 

 

193810月底我在延安抗大学习,有一次抗大文工团在礼堂演出舞台剧《到马德里去》,大幕拉开了,忽然,我看到一位西班牙战士,那深邃的目光怎么如此熟悉?这不就是《壮志凌云》中饰演田德厚的明星吗?怎么他也会出现在抗大的舞台上?

 

民国时期电影杂志上的田方

 

这说明,他为了抗战.离开了大都市,丢弃了电影明星的宝座,和我们所有奔向延安的背年一样,为了民族的彻底解放,可以放弃一切!他再次唤起我仰慕之情。但是,他终归还是一位明星,我绝没有想到要接近他。

 

 

田方在延安鲁艺窑洞前

 

1940年春,当我调到鲁艺实验剧团以后,和田方常常见面。但,我丝 毫未感到对方注意自己,所以非常坦然,似乎也忘记了前边那些朦朦胧胧的好感。谁知事情的变化又很突然,赵路尚未与田方接触,塞声大姐又把我叫去了。她急促地说:“于蓝,我差点办错了事,人家田方喜欢的是你!”“不可能!”我急切地说。我心中也很别扭,这又算什么事呢?太不 好了!我为赵路不平,竟气愤地去找田方,一进门就批评他不该这样对待赵路。田方用深邃的目光看着我:“不,我没有做错。塞声大姐没有问过我。她太冒失了。”

 

 

 

“赵路有什么不好? ”我质问似的说着。

 

田方斟酌了一阵,“她很好。但是,我考虑我和她两个人的性格太相似了,结合起来不会好。我在延河边上第一次看见你,就暗暗选中了你! ”我不知如何是好,他却紧紧地拥抱了我。我好像犯了罪,觉得对不起赵路。当我回到赵路身边时,我哭泣起来。赵路好像早已明白,她说:“我和他是太相似了。”她也流了泪。半个世纪以后,田方的好友祁峻同志告诉我:“在你和赵路刚到鲁艺打篮球的时候,田方就告诉我,他太喜欢你了。当时我、华君武、葛陵都在那里。我们说你旁边还有一个好朋友赵路,也应该有人去喜欢呀!葛陵马上表态:我可以喜欢赵路吗?大家一致怂恿地说好!好!”赵路被葛陵的深情打动,不久,两人结为伉偭。

 

生活并非小说那样浪漫

 

1940年冬,我和田方在117日苏联十月革命节的纪念日结了婚。我们的婚礼,简朴而庄严:整个剧团把锣鼓唢呐全搬出来了,吹奏着喜庆的乐曲,一切如正式嫁娶婚礼。婚前,当人们知道了田方和我的关系时,许多人劝我:“于蓝,他比 你大很多,结过婚,家中还有孩子。”可能是受小说影响太大,我认为真正的爱不在于年龄的差距,至于孩子,当时我想得也很简单,战争如此残酷,天各一方,谁知何时才会相聚?那是太遥远太遥远的事情了。我们婚后,田方的感情十分炽热。我不会生活,也不憧生活,更不会照顾田方,相反他分外细致地指点我。比如:开春了,棉鞋应该包好,不要随便扔掉,以便冬天再穿;煤炭怎样才能节省……慢慢地我感到生活不像小说写的那样美好,什么事都得听他的,而他又太大男子主义了,在众人面前从不表现对我的温存和体贴。比如:我拿很重的东西走路,他空着手在后边,从未主动前来帮助过我;一次在外地演出,我一个人收拾两个人的衣被、物品,十分吃力才能装进行李袋内,而他却在山下帮助别人,特别是帮助一些年轻的女同志。我真气极了,心想难道我不存在吗?气得我把行李袋一脚踢下山沟,我也不管了!结果把他从武汉出来时所保留的唯一的一个瓷铁脸盆也砸瘪了。可是他好像根本没有发现我生气了,依然泰然自若地东奔西跑为大家、集体奔忙着。类似的现象也太多了,我们的感情由此渐渐发生了裂痕,我几乎要和他分手。在年长的同志们帮助下,田方才明白我的“委屈”所在,他向我表示了深深的歉怠,我也原谅了他,与他和好如初。

 

 

 

我从初中开始就是住宿生,吃集体伙,大件的被子脏了,有学校的工友帮助缝洗。家庭虽不富裕,但回家后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怎样做饭.怎样缝洗,一概不会。当时延安条件困难,不是生下小孩就有托儿所。许多母亲为了给孩子一点营养,十分辛苦,要自己养羊、放羊才能挤出羊奶给孩子吃。可是,我不会生活,做不好这些。谁知偏偏我也怀了孕。征得田方和领导同意,又经苏菲同志的帮助(她的丈夫是当时延安著名的外国医生马海德),由马海德介绍到柳树店的医院去做了人工流产。

 

 

 

1944年春,我的哥哥把田方的两个孩子带到延安了。

 

哥哥走时,田方只是说:“帮我看看母亲和孩子是否还活着?”可是考虑到家里生活艰难,哥哥把两个孩子带来了!大的女儿几乎和我一样高,已经14;小的男孩已12岁。两个孩子齐声呼唤“妈妈”,鞠了躬。我腾地脸红了起来,很不好意思,因为我自己也只有23岁。但我对他们无限怜爱,特别是小男孩,生下来就没有见到妈妈。 这时田方已是三十多岁了,他把爱全部转移到孩子身上了,对孩子关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我,却似乎是多余的了。也就在这个期间,我发现自己怀了第二个孩子。我恐慌极了,瞒过田方,去做了第二次人工流产。

 

差点与田方离婚 

 

1945815日,日寇无条件投降了!田方和许珂则调去准备接收“满映”,到长春去。 194511月初起,我就和田方各在一方。这一阶段我的工作充满激情,也得到了同志们和组织上的关爱与信任。大家赞誉我的时候,我则感到十分恐慌,我发现自己不能自拔地关注着另外一位同志。他才华过人,工作勤恳刻苦,他在延安受过不公正的“抢救”,因此我对他分外同情与敬重。我常常心不由己地被他所牵动,我发现自己已超越了对同志的关心。后来,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决定离开田方。当194611月我和田方重逢时,我竟流着泪告诉田方, 我要离开他。这当然深深地伤害了田方,他用不解的目光注视我,我记得那一夜我们无言地等待着天亮。后来我有机会见到那个同志的妻子,一个年轻的母亲,膝前拥着两个天使般的男孩,一个四岁,一个两岁,我猛地惊悟过来,我要给这两个幸福的孩子带来什么?当天夜晚,我又向田方如实地叙说了自己的思想,“是我错了!”我坦白地请求田方自己选择和决定:我们是离开,还是共同生活?他饱含热泪地抱着我的双肩:“我会爱你的!”他的宽厚使我痛哭了起来。

 

 

 

春节前夕传来噩耗,我所爱慕的那位同志,为了深入生活,他和文工团的几个同志搭乘运送棉花、布匹的大卡车到农村,车已装满,超过车厢挡板,可是为了争取时间,他们还是上了车。当汽车行进到—条河边,由于车重地滑,把他甩了出去。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去世了。他永远被埋葬在东北的黑土地上,也永远埋葬在我的心底深处。

 

在和田方恢复感情后,我渴望自己有个孩子,渴望自己是个真正的母亲。第二年,1947年的12月里,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因为这时毛主席刚好发表了党的新形势与新任务的报告,田方给孩子起名“新新”。 

 

 

 

于蓝抱着二儿子田壮壮

 

与田方相伴的最后时光

 

1966年,田方被划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其后我也成了“黑线代表人物”。在干校看到他那瘦骨瞵峋的身躯,却肩背200斤的稻谷去脱粒,或是推着独轮小车去送秧苗,我都不忍目睹。而他却说:“还吃得消。”1972年我被第一批“解放”回厂工作。1973年他最后一批被“解放”回厂,并未再担任什么厂长之类的职务,而是下放到我所在的编导室,也没有任何名义,只是和我一样是负责人之一。

 

 

全家福,后面是小儿子田壮壮

 

这期间我和水华为改编小说《霞岛》去深入生活。1974年春,我得到海岛上部队领导的同意,请田方到岛上去休养,而田方回信说身体不好,不便前去。可是我没有想到,当我们回到北京他去接我时,他的模样使我吓了一跳。他面色蜡黄,身躯佝偻,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敢让他看见。晚上回到家中,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没看清他的脸色有什么异常,我询问了他的病情,要求他第二天上午跟我去中医医院。他同意了。第二天我们双双把自行车推出大门,我觉得他走得慢了,一回头催他,更是吓了一大跳。他的脸色黄得像龙袍一样的土黄色,昨晚灯光下怎么一点也没有发现?我几乎吓晕了,这不是好颜色,肯定得了黄疸性肝炎。

 

医院诊断出田方患了肝癌,在马海德、谢铁麵、吴德等同志帮助下,在 197476日住进了协和医院。

 

 

 

……我用脸紧紧靠着他的前胸,他默默地摸着我的头发,“抽屉里还有一个存折,里边可能有200块钱。于蓝,这点钱虽少,可能对你有用!”天哪!直到他病倒至今,他也未领到全薪,每月只从家中拿去20元作为自己的消费,吸最低廉的纸烟,总是旧衣布鞋……他是那样清苦,却攒下200元,还要留给我……我的心碎了!我再也憋不住,哭了出来,但还要忍住哭声:“不许你胡说!等你好了,我们俩一块去拿!”他最后又说:“你太迂腐了,你别相信他们,他们都在演戏!1974827日,田方去世。终年63岁。 

 

 

 

我扑向田方,最后地贴紧他,贴紧他的脸,我用手把他的眼皮轻轻地放下来!我要叫他不要想着我们,安心地走吧!以后多少次的悲抢痛哭,我都是躲开大家,我在深夜,我在郊外,用我的心和田方告别!我永远记着他丰富而深邃的目光,永远记住他一生对我的挚爱!他会永远活在我的余生之中。

 

 

田方跟于蓝在《革命家庭》中唯一一次合作

 

1961年田方和于蓝在莫斯科红场

 

来源:森森老电影画报(微信公众号)

责任编辑: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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