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山：小学课文《第24号船》省略了的人和事

 

反映175团渡江战役的美术作品《第二十四号船》 刘旦宅作

 

上世纪50年代，也就是新中国诞生不久，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小学语文课本第五册上，有一篇课文《第二十四号船》，影响极大，风靡一时。可我上学时，课本上已不见此文。后来参军时知道，曾经“上过书”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20军59师175团。在59师担任新闻干事时，175团5连“第24号船”，2连“沙家浜36个伤病员”，4连“马思进班”，3机连的“露宿上海街头”等英雄集体的故事耳熟能详，经常是我们写新闻报道引用的背景材料。由于课文中并未披露部队的番号，在那个年代，全国人民中的绝大多数是不知“24号船”究竟属于哪支部队的，只有原来三野部队知道这艘船是20军59师的。写此文时，我询问了老部队好几位长我五六岁的首长、战友，有的记得上学时学过这篇课文，也有的没有。说明当时课本并不统一，各个地方并不一样。可能编者觉得授课对象是小学生，也可能是限于篇幅，一些战斗经过并未展开。也就是说，此文虽然在全国影响巨大，而站在“当事部队”的角度，我仍觉得有遗憾的地方。这当然不是对课文的指责，而是一种对老部队的感情而已。

 

“第24号船”渡江的情况， 175团的团史是这样记录的：

 

当晚22时30分，我团从永安洲起渡，船队像离弦的箭直指扬中。当我突击第2营进至距东兴港200公尺处时，敌始发觉，企图以猛烈火力阻我登陆。2营冒着敌火沉着前进，第4连第9班和第5连第9班首先登陆成功，迅速攻占敌6个地堡，4连9班战士陈国第一个把胜利的红旗插向长江南岸。

 

 5连3班所乘的24号船，当船桅被狂风吹折，船身中弹漏水时，全班在共产党员、排长王金文沉着果断地指挥和鼓舞下，一面抢堵漏洞，一边摇橹前进。失去了帆篷的船被激浪冲到敌人的火力网里，3个地堡的火力集中向24号船疯狂扫射，勇士们没有丝毫畏惧，一边组织火力还击，一边与风浪搏斗。24号船冒着敌人的枪弹，迎着冲天的水柱向南岸驶进。而当掌舵的船工牺牲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船工自动站上了艄工的位置。这时，又一颗炮弹在前舱爆炸，全班只剩下4个人，江水涌进船舱，船身在渐渐下沉。“只有前进，没有后退！”王排长带领4名战士弃船泅水前进，冲向敌阵，夺取了滩头阵地。战后，3班荣立集体一等功，荣获“渡江光荣班”称号，英雄的24船闻名全国。

 

 4月22日凌晨3时，我团胜利登陆扬中，迅速攻占了五濬镇、东兴港，并与友邻打通联系，相互协同作战，殀敌近一个团。拂晓，沿江防御的敌人已完全肃清，敌人吹嘘的“固若金汤”，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一个晚上被我全部摧毁了。解放了的扬中县政府的旗杆上，升起了第一面红旗，在晨曦中迎风招展。

 

 175团团史有与课文不一样的细节。然而，一本团史要写的内容很多，对于每次战役、战斗的记载，也不可能十分详细。固然团史上有的细节课文上没有，而实际上课文中有的细节，团史中也没有。下面就从团史与课文的比较中，结合后来军史研究的成果，谈谈当年被课文略去了的情节和细节。

 

一、课文没有写出“24号船”渡江的具体起始时间和地点。课文《第二十四号船》所讲渡江时间是“1949年4月21日” ，这当然是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发布统一渡江作战命令的时间。而当时各部队渡江是分梯队进行的，有的在先，有的在后，具体渡江时间不尽相同。课文中写的起渡时间为“当晚午夜”，这是概略时间。而175团团史上记载的具体渡江时间是“当晚22时30分”。

 

渡江地域，课文只是笼统讲了“西起九江，东至江阴，千里江岸，战帆如云”“直捣蒋介石长期盘踞的‘虎狼窝’”。“西起九江，东至江阴”，是对“百万雄师过大江”整个部队而言的；“虎狼窝”，显然指的是蒋介石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当时，中央军委为渡江战役组织了西、中、东3个突击集团：以二野第3、第4、第5兵团9个军35万人为西突击集团；以三野第7、第9兵团7个军30万人为中突击集团；以三野第8、第10兵团8个军35万人为东突击集团。20军本属于中集团。三野首长根据其曾长期在苏南地区作战，熟悉地理环境、与地下党组织保持有联系的特点，将其临时划归东集团第8兵团指挥。这样，20军各部队自三江营至龙稍港地段强渡长江，登陆目标为扬中，以58师为右翼第一梯队，59师为左翼第一梯队，分别自永安洲、北沙港渡江。

 

175团属于左翼第一梯队，其团史上明确写的是“我团从永安洲起渡，船队像离弦的箭直指扬中”，而具体登陆时间是“4月22日凌晨3时”，具体攻占位置是“五濬镇、东兴港”。

 

二、语文课文中省略了的“王排长”英雄事迹。我至今没有直接看到编有《第二十四号船》这篇课文的课本，只是在网上看到，且有几个版本。我想可能课文的文字再版时有修改。现在看到的几个版本，都有几处提到了“刘班长”，而只有一个版本一笔带过地提到“在王排长的指挥下”，且只有姓而无名。

 

175团团史中没有出现“刘班长”，却两次出现“王排长”：一处是：“5连3班所乘的24号船，当船桅被狂风吹折，船身中弹漏水时，全班在共产党员、排长王金文沉着果断地指挥和鼓舞下，一面抢堵漏洞，一边摇橹前进。”另一处是：“这时，又一颗炮弹在前舱爆炸，全班只剩下4个人，江水涌进船舱，船身在渐渐下沉。‘只有前进，没有后退！’王排长带领四名战士弃船泅水前进，冲向敌阵，夺取了滩头阵地。”

 

团史中写“王排长”并不意味着否定“刘班长”，而是客观地记载，“第24号船”上起核心作用的最高指挥者是排长王金文，而“刘班长”只是具体指挥者。

 

有关军史研究文章也提供了更多的细节：强渡长江出发前，时任团长胡乾秀对5连1排长王金文说：“今晚渡江，你带的24号船的任务是打突击。背水作战没有退路，有我无敌，你一定要率先打过长江去！”

 

于是，王金文带领一个24人的加强班和3名船工，登上了24号船。一声令下，首批打突击的船犹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王金文带的24号船冲在最前面。船过江心不久，南岸敌人发现了渡江船只，枪炮齐发，江面上顿时激起高高的水柱。刹那间，24号船的桅杆被折断，船身中弹漏水。王金文指挥大家将断桅扔进江中，一边堵漏一边继续前进。

 

这时，敌人密集的枪炮连连击中24号船，战士们伤亡过半，3名船工也只剩下一人。突然，一颗子弹从王金文腰际穿过。王金文全然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冲上对岸！过了一会儿，最后一位老船工也不幸倒下了，王金文当机立断，和4名战士一起跳入寒冷的江水里，抓住船舷，奋力向前推进。当船离岸20多米时，王金文下令弃船涉水，战士们在他的带领下蹚水向扬中东兴港岸边冲去。他们率先登上敌岸，一举消灭地堡里的守敌，控制了滩头阵地。

 

三、24号船勇士的巨大牺牲数字没有写出来。从小学课文中看，24号船上是一个班，但究竟属于哪个营，哪个连，哪个排，哪个班，共有多少人，并未披露。实际上，乘坐24号船的是175团2营5连1排3班，一共24人，其中包括3名船工。按照正常情况，一个班不可能有24人，这应该是一个加强班。“刘班长”当然是具体负责人，而时任1排长王金文受命直接上这条船上指挥。

 

对于24号船上的人员伤亡数字，课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省略掉了，只是写道：

 

——“突然“喀嚓”一声，桅杆被敌人的炮弹打断了，船身猛地一歪，浪头卷进了舱里，战船在急流中打起转来。”

 

——“为了保护张大爷，战士小田纵身一跃，扑在这位老船工身上。炮弹在船艄近旁爆炸，激起一丈多高的水柱。”

 

——“嘘——又一发炮弹飞来，落在后舱，把船底炸了个洞，江水立即涌进来。刘班长指挥战士们一面堵洞，一面猛烈射击。”

 

——“这时候，又一发炮弹落在前舱，炸开了一个大洞，江水汹涌而入。一个战士扑了上去，用身体堵住洞口。可是，洞太大了，江水还是不断涌进来。”

 

这几段文字把非常激烈、惨烈的战斗场面都写出来了，透过这些场面，可以想象肯定会有牺牲。大概作者不忍把战斗中牺牲的人数告诉孩子们，有意省略了。而有关军事资料披露，24号船上的24人，最终活着的只剩下5人，即排长王金文和3班的4名战士，而3名支前船工无一幸存。它从一个侧面反映，渡江战役我军和人民群众是付出了巨大牺牲的。

 

此外，课文根据战地报道编写，作者当时写作时可能还不知战役最终情况。而团史记载：“战后，3班荣立集体一等功，荣获“渡江光荣班”称号。有关资料还披露，排长王金文被三野政治部授予“华东三级人民英雄”称号。再往后。王金文抗美援朝二次战役时担任连长指挥战斗负伤。1954年，时任营部参谋的王金文响应号召转业建设祖国，毅然回到家乡江苏通州农村，先后担任生产队长、民兵连长和村主任。2011年冬逝世，享年90岁。

 

附件：

 

第二十四号船

（小学课本版本之一）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发出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西起九江，东至江阴，千里江岸，战帆如云，中国人民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强渡长江，直捣蒋介石长期盘踞的“虎狼窝”。

 

当晚午夜，无数战船向南岸疾驶。一艘独桅双桨的木船冲在最前面。它穿过浪峰，越过漩涡，像一支离弦的箭。这就是英勇的第二十四号船。

 

船上的战士们背着上了刺刀的钢枪，腰间挂着手榴弹，双手划着船桨，两眼紧盯着黑沉沉的南岸。船艄上，头发花白的老船工张大爷，用结满硬茧的双手紧把着船舵。船身随着波浪起伏，大家的心在激烈地跳动，恨不得一下子飞过江去。

 

刘班长举起右手，用力向下一挥，说：“同志们，江心水急浪大，是敌人封锁的主要地段。我们要勇敢战斗，不怕牺牲，发扬革命精神，快速冲过去！”

 

“加油啊！”同志们边喊边划着，战船飞快地逼近南岸。

 

敌人开火了。战士们一面还击，一面奋力划桨。突然“喀嚓”一声，桅杆被敌人的炮弹打断了，船身猛地一歪，浪头卷进了舱里，战船在急流中打起转来。刘班长跳到船艄，和张大爷一起使劲扳正了舵，稳住了船身。

 

战船冒着敌人的炮火继续前进。一发炮弹呼啸而来。为了保护张大爷，战士小田纵身一跃，扑在这位老船工身上。炮弹在船艄近旁爆炸，激起一丈多高的水柱。“小田，别管我！”张大爷一把推开小田，两手像铁钳似的紧紧把住了舵。

 

“嘘——”又一发炮弹飞来，落在后舱，把船底炸了个洞，江水立即涌进来。刘班长指挥战士们一面堵洞，一面猛烈射击。

 

第二十四号船继续前进，离南岸只有二百米了。这时候，又一发炮弹落在前舱，炸开了一个大洞，江水汹涌而入。一个战士扑了上去，用身体堵住洞口。可是，洞太大了，江水还是不断涌进来。

 

刘班长高喊：“同志们，为了解放江南人民，解放全中国，泅渡前进！”他带头跃入江中，战士们也接着跳下水去，大家一边划水，一边推着船前进。

 

北岸万炮怒吼，密集的炮弹掠过天空，在敌人阵地开了花。千万条战船射出无数条火龙，猛扫敌人滩头阵地。

 

船离岸不远了，刘班长高喊一声“冲啊！”战士们犹如蛟龙出海，涉水冲上南岸，一举摧毁了岸边的碉堡。他们和上岸的部队一起，迅速占领了滩头阵地，歼灭了顽敌。渡江任务胜利地完成了。

 

（作者简介：王仁山，曾任20军政治部新闻干事、湖北知音传媒集团总编室主任、编务出版部主任、武汉信息传播职业技术学院院长、湖北省委宣传部新闻阅评员。来源：昆仑策网【原创】图片来源网络 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