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破解：李跃华、神医、奇葩专利与背后的套路

 

       在相关部门的调查之下，疫情之中冒出的神医李跃华，涉嫌伪造、变造、买卖国家机关证件（医师执业证书），自行配制的注射材料未取得药品监督管理部门许可的事，都逐渐呈现出来。

根据李跃华提供的“治愈”患者名单15人中的12人，记者采访后，发现，在接受李跃华治疗前，他们均未确诊。接受穴位注射苯酚后，至少6人核酸检测呈阳性而住院，另外至少有4人仍在隔离观察中。而据说被治好的厅长一家，陈北洋和儿子是阴性，他的妻子却由阴性转为阳性，已转入医院接受治疗。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相信他。

李跃华碰瓷的方法，其实也是民科常用的几个套路。借着这次事件，我详细分析一下，以后也有助于大家识别民科。

第一个套路，利用领域的不对等。

如果你发明了一个手机的输入法，你该去找华为、小米；

如果你发明了一个提高电池能量密度的方法，你该去找比亚迪；

如果你发明了一个治疗癌症的药物，你要去找一家药厂；

这些机构都是专业的，也是逐利的，你的发明有用，能赚钱，他们会重金追着你的。但你偏不，你去给政府写信，你向大众直播跪着哭，在网上写请战书，上媒体节目说自己发明了引力波。

 

这些诉求对象，其实都缺乏鉴别能力，这就是领域的不对等。

然后，这个压力会转到专业圈，媒体会去向专家、向相关部门求证。这个时候，第二个套路就登场了。

 第二个套路：利用专业地位的不对等 

即不对等的要求科学共同体的评议、认可，否则就大呼是打压。

这里有两个陷阱。

第一个。看似中立的、公共的专家、政府部门，却反而陷入没人信的境地。我解释一下。

如果有人发明了汽车电池，号称充电5分钟，行驶400公里。记者去问专家，专家不屑，大众会认为反动学术权威打压异己。如果记者去问比亚迪，比亚迪说：“我不要，没用”，大众却是会相信的。因为比亚迪可以从中获益，没人认为比亚迪会放弃一个超越竞争对手的机会。

所以，这种事，能从中获利的企业，反而更有说服能力。而专家、政府部门，因为没利益牵涉，反而会不被信任。

 

第二个陷阱。专家与政府监督部门，陷入了不能、不敢接这个挑战的境地。

识别民科，江湖经验比科学家好使，一句话就能说透。郭德纲说过：一个民间科学家找火箭专家说，火箭上天要用煤，还得是好煤，这个时候只要火箭专家看他一眼都算输了。

的确，看一眼就算输。

火箭专家如果理了他，还花1000万做试验，那么，谁来做这个试验，谁在业内就颜面尽失；而且，神医们又不负责出做试验的钱，有关部门接了这个活，既违规，又浪费了国家的研究经费，最后得负责、丢官。

这就是事情内在的逻辑：相关管理部门、业内专家，没办法接他的挑战。这一次，两位国内权威专家接受记者采访时，都不愿对李跃华的“苯酚疗法”做出评价，在他们看来，这连偏方都算不上，不值得评价。

但是，民科们要的就是这个“专家、相关部门不愿意评价”。因为只有这样，才好以此塑造悲情。然后，又转向第一个套路：继续在非专业领域，向大众呼吁。

这两个“不对等”的套路，循环使用，互相加强。这个时候，权威专家出来说话，也没啥用了，还是有人不信。

这，就是现在局面的原因。

不过，要想明白这个套路也简单。你只要想明白一点：这个世界没人和钱过不去。真的有用的东西，行内人，自然看得明白，不会放过。中国这么多药厂，还有那些往胶囊里面加西药的中成药厂，但凡这事有一丝靠谱，他们就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他们有钱、有实验室、有渠道，李跃华为什么不去找他们？他们又为什么不主动找李跃华？真有效，这包治百病的神药全球卖，坐地分钱，盆满钵满，他们会放过吗？

所以，以当今世界的知识传播速度，世人逐利的欲望，没有什么藏在深闺、藏在民间没人发现的神药、神医、神疗法、或者各种新发明。不管谁说好，不管再权威；不管是旧神，还是崛起的新神，不管谁告诉你的，只要没受到全球专业共同体的认可，只要没在全球流行开，就不要信。

这个判断原则，或许会让你错过1%的机会，但绝对能让你躲过了99%的骗局。或许你会说，死马当活马医。是的，但即便是死马当活马医，这个来医了，另一个就不能来医，还是得选择，还是得挑个靠谱的。

民科常用的第三个套路，就是专利 

这一次，李跃华就有专利。不排除他真诚的信，但这也是各种骗局的老套路了。这也算是一种不对等，即利用民间对专利的误解，来为自己宣扬的东西的科学性、价值背书。

专利的要求，是技术方案具有新颖性、创造性、实用性。

专利本质上是一个商业系统，权益体系，并不是科学鉴定体系，也不是价值鉴定体系。简单的说，它保护的是，你发明的，别人不能抄。至于你发明的是不是科学的，是不是实际的，是不是有价值的，专利系统其实是管不过来的。

 

专利分为三种，实用新型，发明与外观。实用新型专利，是不进行实质性审核的，简单的说，你提交，审理的人，简单看看，不是看一眼就能发现问题的，就通过了，然后，如果你这个专利有争议，再来细审，再来打官司。所以，实用新型专利，奇葩特别多。

去专利搜索引擎翻了一下，找了些例子。

相对论始终是热门：

 

这个装置，原理上其实没问题，快速旋转，造成时间流逝速度不同。但问题是。不可能达到这个速度，课堂试验设备，就更不可能。可见，专利是不管是否能实现的。

这里的“无权——未缴年费”，我解释一下，专利授权后，申请的人，每年都要交钱，不多，几百块。如果专利拥有者自己觉得没意义了，不缴费年费，这个专利就算放弃了。这类专利中，更容易找到奇葩专利。

再上一个飞碟的：

 

量子是现在的大热门，自然不会缺席：

 

 

发明专利的审核要严一些，但仍然不对实际价值做保证。具体到药物专利，获得专利不意味着“有效果”，不要求毒理试验、临床试验，审理员只会看这个方案，是否有出现过，是否是“新”的。所以，中药专利、各种稀奇古怪的疗法，是重灾区。

神医非典的时候就出现了。

 

还有治癌症的。

 

治疗癌症的专利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发明授权。一般来说，这种中药方子，都是算发明专利。

 

 

上面这个图，默沙东和紧接着这一条，放在一起是不是感觉违和？但他们在权利上是平等的。申请的人也知道，这是他们和默沙东并驾齐驱的机会。给一个不懂的人看，高级感就背书出来了。 

其实，专利还是要求有基本的科学性的，不过，在这个方面，专利审核时做的并不严格。违反科学的比比皆是，比起来，李跃华注射苯酚，并不算太奇葩了。

这里有个注射海水治癌症的专利，还得到授权了。

 

“注射海水”是一个比喻。实际上是高浓度的氯化钠与氯化镁溶液。依据也是体外试验，稍有常识就知道，这么高浓度，什么细胞都得死。但依然拿到授权了。

这个图能说明这个什么浓度水平。

 

这还不算最荒唐的。

永动机1

 

永动机2

 

永动机3

 

加热物体会改变引力

 

 

我见过类似的思路：专利是国家授予的，然后，申请一个与理论相关的装置的实用新型专利，然后，用来论证理论被国家认可，为理论的科学性背书。

思路有了，套路也就有了。

或许有人会质疑，这样的专利系统存在弊病。

审核的确可以做得更好一些，比如明显不当授权的撤销，专利领域失信人制度等等。但实际上，即便存在目前的一些弊病，问题也不大。因为对于专利系统来说，这些问题，并不妨碍它的目的，反而是很高效的。

因为专利系统本身就是保护发明者利益。有了利益之争，再来判断，做出决定，保护发明者也不晚。如果都没有出现利益之争，要么是这东西本来就没利，要么是发明者的利益没被侵犯，自然没必要去管。

但是，正因为专利体系的这个特征，专利系统被骗子利用。用来做科学性、实用性的背书。但专利系统没有这个功能。一言蔽之，专利的唯一用处是卖钱。不能卖钱的专利，不能证明任何其他的东西。

 

民科的套路介绍完毕，还想说点看法。

我倒觉得，不妨设立一些基金，就让这些呼声很高的所谓偏方、各种疗法去试。在民间自愿的情况下，伦理上其实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然后严格统计、科学设计试验。

这样做，几乎不是为了发现有用的新方法，而是，戳破一个骗局，比科普人士呼吁一千次、一万次效果都好得多。给他们机会，甚至给他们钱让他们试，这是最高效的普及科学的办法。花小钱办大事。

其实，往往真的这样做的时候，呼天喊地的人，反而都一哄而散了。

这篇文章写得有点晚，但我相信，能帮助举一反三，识别伪科学。其实，应该早些写，热点的时候，更多的人能看到。当然，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对，请留言商榷。

刘远举

FT中文网、大家、新京报、南方都市报、澎湃等媒体专栏作家,多家智库研究员。关注时政、财经、互联网，作品见于中外媒体。深度的分析、冷静的理性、客观的态度、激荡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