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小爷”哪吒：我们心中最隐秘的渴望？

 

        “流氓的特点就是既妄自尊大又极度自卑，得意的时候就是国王，失意的时候就是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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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最热的不是天气，而是国产动画片《哪吒之魔童降世》。 “《哪吒》票房突破41亿元，即将成为内地最卖座票房季军”，“《哪吒》势不可挡，新片难以超越”，“《哪吒》将在北美上映”……总之，好消息接踵而至，令人目不暇接。 《哪吒》为什么这么火？这是许多人都好奇的问题。 有业内人士分析说，至少有三个原因

第一，看电影已经成为许多中国城市居民的刚需，经常去电影院的人至少一亿以上； 第二，暑期档没有足以和《哪吒》竞争的影片； 第三，《哪吒》是一部可以让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一起看的电影，不是那种父母觉得有趣，孩子就觉得无聊，或者孩子觉得燃爆，父母就觉得弱智的电影。

这三点，都有道理。但是有没有第四点呢？

 一部好的电影，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总是能够建立起与我们的现实生活及想象的联系，构成白日梦——虽然不是银幕上迷人的主人公，但我们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就是他（她），可以成就一番伟业，可以获得甜蜜爱情，可以见证奇观、历尽险境甚至漫游太空而毫发无伤。 《哪吒》如此受欢迎，是不是也是因为它击中了我们内心深处最隐秘、但又最不能对外人明言的渴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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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的主题，“我命由我不由天”，令我想起了闻名遐迩的《肖申克的救赎》。

 《肖申克的救赎》是一代“名片”，故事大家都熟悉。总而言之，这是一部关于冤狱的故事。主人公安迪，一位本来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轻银行家，因为被控杀害了自己出轨的妻子而被判处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肖》剧的魅力在于，它并没有把重心放在沉冤得雪方面。安迪也并没有被如山的冤情压倒，没有因此陷入悲愤、绝望、愤世嫉俗、仇恨社会乃至自我毁灭，尽管命运对他是如此不公，使他失去了一切堕入绝望的深渊，但他最终战胜了这一切，粉碎了这一切，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并且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影片的最后，安迪越狱成功，在暴雨、闪电中张开双臂拥抱自由的镜头，令无数观众为之感动。

 安迪之外，瑞德是《肖》剧中的另一个关键人物。他是一位睿智的长者，在监狱里混得非常好，犯人们的需求“没有他搞不到的”。他洞悉监狱生活的本质，他对安迪说：“在这里，希望是一个危险的东西”，只有放弃一切希望，才能好好活下去。 

但安迪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瑞德的结论是错误的。只有不放弃希望，才能获得拯救，才能获得自由。希望不是现实，但希望可以创造现实，希望才是生命的力量。 

这部电影，庶几可以说是美国版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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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命由我不由天”，还可以再举一个例子：《烈火中永生》的许云峰，一位沉稳、机智、勇敢、意志如钢的地下党领导人。

 许云峰被捕后，被关押在白公馆的地牢里，这里可以算是地狱的最深处，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但他仍然凭着希望和意志，挖透了石壁，为自己打开了通向自由的道路。 

 

安迪还有瑞德为他提供的一把小小的鹤嘴锄，但许云峰只有双手。

 最不同寻常的是，许云峰放弃了单独越狱，他要把秘密通道留给其他难友最后起义时使用。 

许云峰不仅战胜了命运，改变了命运，他甚至超额了！他从命运那里夺到的东西更多，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朽的英雄，一座永远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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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得太远了，终于可以回过头来说说魔童哪吒了。 

再问一遍：究竟是什么打动了我们？我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究竟是什么？ 

如同我在《三评“哪吒之魔童降世”：能不能让世界喜欢你？》一文中所说的那样，《哪吒》虽然在宣传片中反复重申“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影片中的哪吒，实际上却是“听天由命”，他比不了安迪，更不要说许云峰了。 

哪吒没有做任何尝试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从任何角度来看，他都像是接受了瑞德建议，放弃了一切希望，并且更近一步，破罐子破摔，胡作非为。 

在父亲的总兵府内，魔童哪吒这位“官二代”为自己写了一首打油诗，发泄自己沮丧的心情—— 

生活你全是泪，

没死就得活受罪；

越是折腾越倒霉，

越有追求越悲催；

垂死挣扎你累不累，

不如瘫在床上睡；

来来回回千百遍，

小爷也是很疲惫！

这就是“小爷”哪吒的真实心理写照。 

由于认定自己才是最不幸的，所有的人都对不起自己，哪吒就抛弃了一切美好的价值观，包括善良、同情心等等，成了陈塘关为所欲为霸凌者！

 哪吒没有像安迪那样，尽管自己已经极度不幸，但还是努力去帮助他人，甚至为监狱建了一座图书馆。哪吒认为这些都是虚的，他只迷信力量，想都没有想过尝试用自己的力量去追求、实现任何美好的价值。 

魔童哪吒的逻辑是，即然你们不信任我，不接受我，那我就要更加无情地捉弄你们，欺凌你们。现在我比你们强大，我就对你们为所欲为，将来如果你们变得比我强大了，你们也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这是《哪吒》四十多亿票房的深层原因吗？ 

只相信暴力、强制力，不相信其他，藐视一切“无用的”价值观，有一天能够像“小爷”哪吒那样肆意欺凌他人——这些，真的是我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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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现象并不是孤立的。 今年春节档大卖的《疯狂外星人》中就有这样的桥段——

外星人落到了耿浩（黄渤 饰）和大飞（徐峥 饰）手里。当外星人失落了头上的“能量带”，变得软弱无力时，耿浩和大飞就残酷地虐待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怜悯或同情心；当外星人找回了“能量带”，重新获得神力之后，耿浩和大飞又对他极尽谄媚之能事，毫无尊严。

 每年的春晚，最受欢迎的小品中，一个反复出现的永恒主题是——

当来人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或领导，或大老板）时，主人公就对他颐指气使、讽刺挖苦、甚至各种捉弄、虐待。但当来人亮出自己的身份之后，主人公就大惊失色，前倨后恭，用各种肉麻的方式奉承他（她）。

 在一定意义上，这意味着价值观的流氓化。流氓的特点就是既妄自尊大又极度自卑，藐视任何价值观，得意的时候就是国王，失意的时候就是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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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对今天的我们来说，是一个镜像式的存在。 经历了几十年的高速发展，我们得到了很多，变得厉害了，但失去的可能更多。 

当革命价值观中的“解放全人类”、“为人民服务”等受到了长达几十年的嘲笑和解构，被抛诸脑后之后，当现代西方自由主义价值观中的 “同情弱者”、“多元文化”、“尊重女权”等等被贴上“白左”的标签，也开始受到嘲笑并失去正当性之后，我们似乎只能选择做“小爷”哪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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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童哪吒就要走向世界了，他边走边念一段打油诗：

我是小妖怪，

逍遥又自在；

杀人不眨眼，

吃人不放盐；

一口七八个，

肚皮要撑破；

茅房去拉屎，

想起忘带纸。

黑眼圈，塌鼻梁、大门牙的魔童哪吒会继龙、孙悟空、熊猫等等之后成为新的中国形象代言人吗？我们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兴奋？抑或羞愧？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