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恒大问题教会我们反思,并彻底解决地租的制度设计问题,那么,在全社会为之付出巨大代价之后,也算得到了宝贵的经验和教训。
如果马克思对地租和剩余价值的描述是客观真实的,那么,认为恒大问题的本质是“地租围猎劳动价值”也一定是合理的。在这种制度设计中,除了恒大盲目举债扩张之外,也有地方政府、金融制度设计方面的严重问题。
老百姓为什么要买房子?动机无非两种。一是基本生活。这是解决衣食住行中“住”的问题,说到底是一种实现劳动力再生产的基本需要。当然,包括购买学区房这种教育需求。二是防通胀需求。为什么要防通胀?因为我们的货币一直超发,实质的利率是负的,如果不通过投资使资产保值增值,老百姓的资产只能不断贬值。在房价上涨预期远远于高于货币贬值速度的背景下,老百姓买房就是必然选择。
于是,为了“让大家买得起房子”,我们学习了香港的“预售制”,通过按揭贷款实现了开发商的快速回款,甚至通过拿地“卖楼花”,就可以“空手套白狼”,所有的风险都转嫁到购房者身上,即便房子烂尾,开发商破产,老百姓也要按时还贷。这里面有几个问题。第一,开发商毫无风险,只要房子能卖出去,就可以快拿地快出售快回款,可以加大贷款杠杆,不断拿地。第二,老百姓承担了房价和贷款利息。房价里面有土地出让收入,进入地方财政;有开发商利润,进入产业资本利得;也有银行收入,进入金融资本利得。地方政府、开发商、银行的利得,都来自劳动价值。
于是,老百姓用自己的劳动所得,甚至包括三代人的劳动所得,以及未来三十年所能创造的劳动价值,承担了越来越高的房价,也撑起了那一段时期的社会高速运转。这些劳动价值,打包转化成地方政府提前预征的税赋,保持了地方GDP较高的增长速度;转化成开发商的产业资本利润,让“一个亿”都是“小目标”;转化成金融资本利得,让众多金融机构的盈利能力都位居各大经济排行榜前列。
这大多是合法的。可是,这合理吗?
恒大负债主要有三个来源,除了境外美元债和影子银行之外,就是境内银行贷款。这些贷款包括国有银行、股份制商业银行以及地方城市银行和农商行。近三年来,金融系统反腐力度加大,各地银行高官不断落马。事实证明,银行监管存在严重问题。我们从落马官员的案例可以看到,金融系统“靠贷吃贷”不是个例,而这些贷款,许多都是贷给了开发商,并按照“潜规则”与问题官员分成。比如,建设银行原副行长章更生“靠贷吃贷,大搞权钱交易”,造成“特别重大损失”。银行与开发商之间,成了利益共同体,最后企业破产,大量债务难以收回,烂尾房问题难以解决,最后还是要地方政府出面解决,全社会劳动者共同承担。
老百姓诟病的高房价问题,根子在土地上。地方政府通过招拍挂或者招标形成的土地价格,看似是市场竞争的结果,实际上,有国家与地方政府“分灶吃饭”之后,地方财政对土地收入过度的渴求与依赖。那些年频频爆出的“地王”,看似开发商财大气粗,最终买单者都是消费者,是靠工资交首付的劳动者。
当政府通过土地出让获取财政收入时,本质上是在行使一种特殊的征税权,即对未来社会生产的预征税。每一块土地的出让,都意味着未来数十年,该地块上经济活动产值的提前折现。这种预征行为透支了社会的未来发展能力,提前消耗了本应属于后代的机会与资源。更危险的是,土地财政打开了资本流转通道,推高了土地成本,进而推高房价与租金,将大部分劳动者收入转移至少数人手中,造成了阶层分化加速,以及中产阶层的萎缩。这种转移是如此自然,以至于社会整体的无意识。
或许,可以不认为这是阶级斗争。可是,地租确实是阶级之间的矛盾,并且在不断加剧。
地租危害远不止这些。
金融资本利得过高,必然吞噬产业资本。因为资本发现,通过金融运作,可以比实体生产获得更高更快的回报,理性选择便是逃离实体经济,涌入虚拟经济领域,“脱实向虚”就此形成。前些年,大家一窝蜂地去搞房地产,资本与劳动分离,经济发展逻辑被扭曲。
更重要的是需求侧。当下,我们当然可以感受到,消费低迷对经济的影响。当地租裹挟下的金融资本、地产资本拿走了劳动者收入时,社会消费能力必然萎缩。供给学派从来不讲需求,因为需求侧改革意味着共同富裕。然而,现代经济本质上是一种需求驱动型经济,没有旺盛的消费需求,供给侧繁荣终将是昙花一现。全球经济普遍面临有效需求不足困境,很大程度上是金融资本利得过高造成的结果。当普通家庭的大部分收入被住房、教育、医疗等刚性支出占据,他们哪还有余力进行其他消费?年轻人连自己的问题都无法解决,谈何结婚生子?这种对劳动力再生产资料的掠夺,实际上是在破坏经济长期发展的根基。
好在,“房住不炒”已经深入人心。我们在扭转局面,让经济重回正确的轨道。不管制度政策如何改变,人是经济的主导因素,重新回归对人的尊重、对劳动的尊重、对劳动创造价值的尊重,我们才能走出当前的发展困境,构建一个更加公正、更有活力的经济体系。
作者:毛粒子 来源:毛粒子Maons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