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育｜温故知新：钱云会案件中寨桥村征地款7亿元之说当系谣言

 

     前言：

10月10日无锡高架桥桥面侧翻事故颇为引人注目，也迅速引发了谣言，第一个造谣者已经落网。根据有关部门公告，18时10分许发生事故，晚8时许，警方就发现网上流传一张我市高架桥侧翻事故救援现场的微信截图，并附有“手表是理查德米勒”、“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带四百万的手表，估计是忙的没记得摘下来”等谣言。警方立即开展工作，将发帖人顾某（男，32岁，无锡人）、李某（男，39岁，兴化人）等人传唤至公安机关。经审查，顾某、李某等人交代在微信群内看到一张救援现场的照片后，为吸引眼球，编造上述谣言并发布在不同微信群内。

视频链接：

https://weibo.com/tv/v/IaWF9yQRB?fid=1034:4426087783167896；

 

见此新闻有感，发出2010年旧文《钱云会案件中寨桥村征地款7亿元之说当系谣言》，供诸君参考。至于钱云会案情节，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搜索。

还有这篇《四千贪官卷走五百亿美元》（链接：梅新育：“四千贪官卷走五百亿美元”谣言当事人的追述与思考）

任何事故都会出现猜测和流言，如果存在“有心人”操弄，一般的流言就有可能迅速传播、膨胀成为席卷一个地区、乃至全国的谣言浪潮，形成重大公共事件，这种时候特别能考验各人的客观精神与判断力。

昨晚无锡事故后，我看到流传的微信截图声称无锡这么个地级市公安局长戴着市价400万元的理查德米勒名表时，就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经过十八大后那样严厉的整顿，我不认为即使真的贪官污吏还有谁敢如此高调，所以这张微信截图可以肯定是造假谣言，搞不好还有可能是这个公安局长的私敌造谣陷害。

 

友人吴述纲前些年担任教育部机关团委书记时，因为严厉抨击“公知”信力建吹捧伪满的言论而遭到有组织网络攻击，声称他某张照片上戴的手表是江诗丹顿，肯定是贪腐分子，……云云，一度给吴述纲工作生活造成很大困扰。结果，他拍下自己戴的老旧国产海鸥表特写照片，再翻箱倒柜找出多年前购买这块表的发票，也拍下照片，一起发到网上。如果我们的公务员都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把平时购买几百元千把元东西的发票保留多年，以备遭受恶意攻击无妄之灾时自证清白之用，他们还能剩下多少精力去考虑干正事为社会谋发展？

再比如说9年前的钱云会案，那本来只是一起平平常常的交通事故死亡案，无论国内外都一点也不少见。2011年中国整个道路交通事故死亡人数62387人（包括铁路和公路）；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18》数据，2017年，全国发生交通事故203049起，死亡63772人，受伤209654人，直接财产损失12.13113亿元。其中，汽车交通事故139412起，死亡46817人，受伤139180人，直接财产损失10.3978亿元。[①]

在其它很多国家，交通事故死亡人数更多。在印度，根据印度国家犯罪统计局（National Crime Records Bureau）历年《印度事故死亡及自杀报告》（AccidentalDeaths & Suicides in India），该国铁路事故死亡人数2010年为27798人，2011年为28238人，2012年为29210人；公路事故死亡人数2010年为133938人，2011年为136834人，2012年为139091人。[②]

结果，由于大众人性的弱点，由于有心人的操弄，一起普普通通的交通事故硬是引发了一场扫荡整个舆论场的舆情风暴，谣言满天飞，那么多机构、大腕传播谣言数字，却不肯静下心来算一算。我当时看到流传的征地款数字，觉得不太可信，坐下来计算了一下，写成这篇用数字和逻辑说话的文章，结果在网上遭遇疯狂围攻辱骂。在微博社交媒体发展早期，这是当时的标志性事件之一。

时隔9年，温故知新，希望此文有助于读者诸君养成、增强冷静分析，提高判断能力。

 

 

一般而言，遇事往往先入为主归咎于贪官污吏腐败而不太愿意正视民众缺点、责任，这是人性的普遍弱点。根据有关部门发布的公告，据事故救援指挥部发布的信息，交通运输部专家组已赶赴现场指导事故调查，无锡市也已成立事故调查组，初步分析结论是此次高架桥侧翻系运输车辆超载所致。根据我日常所见，我相信这个结论；但我也相信很多人会先入为主脑补此案中的“腐败”故事，而不肯正视平时司空见惯的汽车超载及其对道路、桥梁的损害。

所以，大家自己悠着点吧！

2019.10.11

钱云会案件中寨桥村征地款7亿元之说当系谣言

梅新育

浙江省温州市乐清蒲岐镇寨桥村村民钱云会12月25日死亡案在社会上激起了轩然大波。由于浙江省重点工程浙能乐清电厂曾于2004年征用寨桥村部分土地，而死者生前曾多次举报违法征地，并曾被捕入狱，尽管当地政府已经初步认定这是交通事故，并公布了一批证据，但不少评论家、媒体和网民仍猜疑钱云会是因为维权而被官商一体的黑恶势力谋杀。在传言漩涡中，有说法称乐清电厂7亿元征地款发到村里只剩下3800万；这个说法因涉及贪污腐败等等元素而绝对抓人眼球，但结合其它资料计算分析，可以断定，这应该只是谣言，因为按征地当年当地和全国地价水平衡量，7亿元征地款是绝无可能的天价。

当地政府部门12月29日晚通报会首次通报了寨桥村征地情况，根据通报材料所述，浙能乐清电厂工程厂区范围征迁涉及乐清市南岳、蒲岐两镇12个村庄，征地总面积3365.4亩，其中耕地325亩；寨桥只是其中的一个村，仅征林地213.8亩及小部分国有滩涂；2004年4月9日，乐清市国土资源局与寨桥村签订了协议，安置补偿款为3800万元。

根据上述材料，寨桥村征用的213.8亩土地折合142533平方米，3800万元征地款折合每亩17.7736万元，每平方米266.60元。对比温州市2004年国有土地基准地价表（参见表1—表3），这个价格高于当年温州工业用地八级基准地价而低于七级（最低工业用地基准地价为九级每平方米160元），即使低于当地村民期望水平，至少还在通行的地价区间之内，还算可信。

相反，假如如传言所说为征用这部分土地付出了7亿元征地款，那么征地价格为每亩327.4088万元，每平方米4911.13元，这个价格在当年是什么水平呢？对比温州市2004年国有土地基准地价表（参见表1—表3），4911.13元/平方米接近当年温州市一级工业用地基准地价（1250元/平方米）的4倍，比当年温州市一级住宅用地基准地价（4462元/平方米）高约450元/平方米，比当年温州市二级商业用地基准地价（4875元/平方米）还高！考虑到当地不是温州发达地区，这样的地价可能吗？

把这个传言中的地价放到全国比较，其荒谬更为明显。2004年全国平均地价为1198元，京津地区综合地价为2009元，这个传言中的地价大体等于同期京津综合地价的两倍半。自从实行住宅市场化改革以来，北京就一向是中国房地产价格高地；鉴于乐清仅仅是温州下属县级市，寨桥村又不是乐清的中心地带，当地工业用地地价理当远远低于北京城区基本上属于商业、住宅用地的地价，但这个传言中的地价竟然高于同年北京大多数城区的地价。

根据首都科学决策研究会《领导决策信息》周刊（国家统一刊号CN11-4114/D）刊发的《2004—2005中国城市地价数据分析》，2004年北京市城区平均地价为4365.19元/平方米，全市平均地价为1682.48元/平方米；其中，东城区为6176.19元/平方米，拥有众多中央部委和金融街的西城区为5438.36元，崇文区为2662.22元/平方米，宣武区为3184元/平方米，中央商务区（CBD）所在的朝阳区为3178.98元/平方米，挟“学区房”优势的海淀区为2564.92元/平方米，丰台区为1322.29元/平方米，石景山区为952元/平方米，[③]……换言之，假如寨桥村的征地款果真是7亿元的话，那么这就意味着同年北京各区中只有两个最核心城区地价高于该村地价，其余各城区、包括中央商务区所在的朝阳区地价也远远低于这个县级市下辖小村地价，这可能吗？

进一步计算，我们可以发现，即使把寨桥村全部土地征用，7亿元征地款在2004年当年也相当高。根据当地政府部门12月29日晚通报会材料，寨桥村全村共有900户、3676人，耕地750亩，滩涂35公顷，耕地加滩涂合计1275亩，折合85万平方米。假如以7亿元征用，折合823.5元/平方米，对比温州市2004年国有土地基准地价表（参见表1—表3），这个价格高于当年温州工业用地四级基准地价（715元/平方米）而接近三级（900元/平方米），那是相当高了。但是，难道寨桥村的土地被全部征用了吗？

如果说7亿元是给征收的全部土地3365.4亩的，那还说得过去。这样每亩征地价格224万3600元，折合每平米312元，对比温州市2004年国有土地基准地价表（参见表1—表3），高于工业用地七级（310元/平方米）低于六级（430元/平方米），应该算是不错的支付标准了。

毋庸讳言，在各地工程建设征地过程中，侵害农民和拆迁户合法权益的案例不少，某些案例相当恶劣；但同样不容忽视的是，索取不合理补偿而不惜损害公共利益、乃至用资产牛市数年后的行情要求为几年前的项目追加补偿的相反恶劣案例也非止一二，特别是那种用几年后的行情要求为几年前的征地、拆迁追加补偿的行为，丧失了基本的诚信，这种“维权”破坏了基本的市场和社会秩序，并不值得我们维护。对诸如此类的纠纷争议，我们还是应当就事论事，不宜抱着先入为主的偏见。而在流言满天飞、网络工具又有可能为不负责任的谣言制造者进一步提供方便的环境中，冷静理智的分析判断更显重要。假如事实证明自己上当了，不必貌似理直气壮地单方面指责政府“丧失公信力”，这样无助于提高自己的判断能力，难道我们以为轻信拙劣谣言、容易上当受骗对自己有利？

温州市2004年国有土地基准地价表

（资料来源：土地资源网：http://www.tdzyw.com/2010/0804/2619.html）

表1  温州市商业用地基准地价表

级别	基准地价（元/㎡）	基准日	最高年期（年）
一级	7866	2004-02-28	40
二级	4875	2004-02-28	40
三级	3516	2004-02-28	40
四级	2702	2004-02-28	40
五级	1518	2004-02-28	40
六级	882	2004-02-28	40
七级	600	2004-02-28	40

表2  温州市住宅用地基准地价表

级别	基准地价（元/㎡）	基准日	最高年期（年）
一级	4462	2004-02-28	70
二级	3545	2004-02-28	70
三级	2878	2004-02-28	70
四级	1987	2004-02-28	70
五级	924	2004-02-28	70
六级	540	2004-02-28	70
七级	378	2004-02-28	70

 表3  温州市工业用地基准地价表

级别	基准地价（元/㎡）	基准日	最高年期（年）
一级	1250	2004-02-28	50
二级	1070	2004-02-28	50
三级	900	2004-02-28	50
四级	715	2004-02-28	50
五级	590	2004-02-28	50
六级	430	2004-02-28	50
七级	310	2004-02-28	50
八级	210	2004-02-28	50
九级	160	2004-02-28	50

（2010.12.29，仅代表个人意见）

[①]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18》，第785页，中国统计出版社，2018年。

[②]印度国家犯罪统计局：《2011年度印度事故死亡及自杀报告》，第6页。

[③]《领导决策信息》链接：http://www.fsa.gov.cn/web_db/sdzg2006/INTERNET/AGAME/sjzg/sjzg12-01.htm。